客船顺流而下,将秀水镇码头和那些黑衣死士远远抛在身后。河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厮杀带来的血腥气,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
张疤脸指挥着手下清理船上的血迹,检查船体损伤,又派了两个机灵的弟兄到船头船尾了望警戒。他本人则提着鬼头刀,如同门神般守在萧景琰和沈清辞所在的船舱门口,尽管他自己胳膊上也挂了彩,却浑不在意。
船舱内,气氛凝重。
沈清辞正小心翼翼地给萧景琰处理伤口。他后背那道因回援而留下的刀伤虽然不深,但因为他强行催动内力,导致内息紊乱,经脉隐隐作痛,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陛下,你必须立刻静养,不能再动用内力了!”沈清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手上动作却轻柔无比,用银针疏导着他郁结的气血,又敷上特效的金疮药。
萧景琰闭着眼,任由她施为,眉头却紧紧锁着。他并非不听从医嘱,而是脑中思绪纷乱如麻。京城、皇陵、太子、林婉儿、地脉节点……无数线索和危机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翊儿……坚持住,等父皇回来!
岩生坐在角落,由林素问帮忙重新包扎肩头和手臂的伤口。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但额角渗出的冷汗显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痛苦。林素问虽然自己也很害怕,但看到岩生忍痛的样子,还是强打着精神,动作生疏却尽量轻柔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
“岩生哥哥,谢谢你……”林素问小声说道,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刚才若不是岩生拼死守住跳板,她们根本不可能上船。
岩生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保护陛下和娘娘,是卑职职责所在。”他顿了顿,看向林素问,难得地补充了一句,“也……谢谢你刚才扔那块石头。”若非林素问那一下干扰,陛下恐怕……
林素问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就在这时,萧景琰猛地睁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过船舱:“那个黑衣俘虏呢?”
此言一出,船舱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清辞动作一顿,岩生也猛地抬起头,林素问更是吓得手一抖。
对啊!那个从山神庙地窟外抓获、一直昏迷不醒的黑衣俘虏呢?
刚才码头上混战激烈,所有人都专注于应对突如其来的伏击和逃出生天,根本无暇他顾。那俘虏被他们随意放置在马车角落,后来……
“混战之时,无人顾及马车……”岩生脸色难看地说道,“恐怕……不是被他的同伙趁乱救走,就是自己醒了逃了……”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那个俘虏是眼下唯一可能撬开对方嘴巴、获取林婉儿下落或其他节点信息的活口!竟然就这么丢了!
张疤脸在舱外听到动静,探头进来,得知俘虏失踪,也是捶胸顿足,懊恼不已:“都怪俺!光顾着杀敌,没看住那王八羔子!”
“此事怪不得你。”萧景琰摆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俘虏失踪已成定局,懊恼无益。他看向张疤脸,问道:“张好汉,由此顺流而下,下一个可靠的码头是何处?需要多久?”
张疤脸连忙回道:“回陛下,下一个大码头是七十里外的‘望江驿’,是个水陆要冲,商旅繁多,应该有朝廷的驿馆和驻军。以现在的速度和风向,估摸着天黑前能到。”
望江驿……萧景琰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若有朝廷驿馆和驻军,或许能联系上影卫,获得更多京城消息,也能补充人手和给养。
“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抵达望江驿。”萧景琰下令。
“是!”张疤脸领命,立刻出去吩咐手下全力操舟。
然而,天不遂人愿。客船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乌云汇聚,河风也变得猛烈,预示着即将有一场暴雨。河面开始起浪,客船颠簸起来。
“陛下,娘娘,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了!”张疤脸皱着眉头进来禀报,“风雨行舟太危险,前面不远有个河湾,可以暂时避一避,您看……”
萧景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和翻涌的河面,知道张疤脸所言不虚。他虽心急如焚,但也不能拿一船人的性命冒险。
“就近避风吧。”萧景琰无奈道。
客船驶入一处相对平静的河湾,抛下锚链。几乎就在同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苍茫,能见度变得极低。
暴雨如注,狂风呼啸,客船在风浪中起伏摇晃。众人都被困在船舱内,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风浪声,心情愈发沉重。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无疑又为他们的归途增添了变数。
沈清辞趁着避雨的间隙,再次为萧景琰和岩生检查伤势,确认没有恶化,才稍稍安心。她又拿出《楚门医案》,就着舱内昏暗的光线,再次研究起那“蚀脉散”和太子所中之毒,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或解毒的思路。
蚀脉散阴损,侵蚀经脉气血,太子所中之毒虽与之同源,但似乎更加复杂猛烈,像是多种毒素混合,并加入了某种激发之物……树泪能压制,说明方向没错,但缺了最关键的一味……或者,是解毒的顺序不对?
林素问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景,眼神空洞。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蛟绡手套和药材的药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母亲可能是幕后黑手的事实,以及这一路经历的生死危机,都让这个原本单纯的少女迅速成长,却也带来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和迷茫。
岩生则强忍着伤痛,默默擦拭着自己的佩剑,确保它在任何时候都能出鞘杀敌。
时间在风雨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但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看来今晚是无法赶到望江驿了。
“陛下,娘娘,雨小了,但天黑行船还是危险,不如就在这河湾歇一晚,明早再出发?”张疤脸进来请示。
萧景琰看着舱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漆黑一片的河道,知道这是最稳妥的选择,只得点头同意。
是夜,众人就在这颠簸的客船上和衣而卧。张疤脸安排了手下轮流值夜,警惕任何可能的危险。
然而,后半夜,就在万籁俱寂,只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时——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风雨声、也不同于水浪声的异响,隐隐从船尾方向传来!
值夜的一名张疤脸手下打了个激灵,握紧了手中的刀,小心翼翼地朝着船尾摸去。
船尾空无一人,只有缆绳随着船只晃动。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以为是鱼跃出水或者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便放松了警惕,回到了岗位。
但他没有注意到,在船尾外侧、靠近水面的阴暗处,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如同水鬼般,正用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割断了系着救生小艇的绳索!
那身影动作麻利,割断绳索后,轻轻将小艇推入水中,随即自己也如同游鱼般滑入河中,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他回头望了一眼在河湾中随波轻晃的客船,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随即潜入水中,向着下游方向奋力游去……这个消失在雨夜中的身影,究竟是谁?是那个失踪的黑衣俘虏去而复返?还是船上……另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