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沈清辞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济世堂内激起千层浪。病患和家属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王郎中更是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紧走几步来到沈清辞面前,声音带着急切与质疑:“夫人!此话非同小可!你如何断定这是中毒?而非某种奇特的疫症?”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辞身上,连一直沉默调息的萧景琰也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沈清辞沉静的侧脸上。岩生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警惕地环顾四周。林素问则紧张地抓住沈清辞的衣袖,眼中带着信赖与担忧。
沈清辞并未直接回答王郎中的问题,而是指着那位老妇人手臂上的青紫色瘀斑,声音清晰而冷静:“王郎中请看,寻常风寒或疫症所致瘀斑,多因热毒壅盛、迫血妄行,其色或鲜红或暗红,分布亦无特定规律。而此瘀斑,颜色青紫中透着一丝诡异的晦暗,触之肌肤温度偏低,且多集中于关节、腋下等经络交汇之处。”
她边说边轻轻按压老妇人肘窝处的一片瘀斑,老妇人立刻因疼痛而微微蹙眉。“此乃毒邪阻滞经络,气血运行极度不畅所致。再者,诸位病患虽发热,却非高热,而是持续低烧,伴有明显的乏力、食欲不振,脉象普遍沉涩无力,这是毒素缓慢侵蚀人体元气、损耗气血的典型表现,绝非外感疫邪所能解释。”
王郎中闻言,连忙抓起另一个病人的手腕仔细诊脉,又查看了几人的舌苔和瘀斑,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行医数十年,经验丰富,经沈清辞这一点拨,再结合自己之前的疑虑,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他喃喃道:“难怪……难怪之前的方剂效果不佳,若真是毒素作祟,不对症下药,便是南辕北辙啊!”
“可是……夫人,”那读书人青年,名叫李瑾,此刻也忍不住开口,脸上满是困惑与愤怒,“我们青石镇偏安一隅,与世无争,是何人如此歹毒,要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下此毒手?这毒……又是如何下的?”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沈清辞。
沈清辞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医馆内熬药的炉灶、堆放药材的柜子,最后,再次定格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药罐上。那个扭曲的蛇形标记,在她眼中是如此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指向那个药罐,问道:“王郎中,那个药罐,是贵馆常用之物吗?”
王郎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那是月前,镇上来了一队行商,说是贩卖药材器皿,见镇上疫病流行,便低价售卖了一批药罐给镇上百姓和医馆,说是熬药方便。老夫当时还觉得他们颇有善心……”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道……难道是那药罐有问题?!”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人们惊恐地看着自家带来的或医馆里正在使用的类似药罐,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毒蛇!
沈清辞快步走到那个药罐旁,不顾烫手,将其拿起仔细端详。她用手指轻轻刮擦药罐内壁,又凑近闻了闻残留的药渣气味。果然!内壁质地粗糙,有细微孔隙,仔细嗅闻,有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土腥与某种矿物腥气的异味,与《楚门医案》中记载的‘蚀脉散’载体特征吻合!毒素是缓慢从药罐壁中渗出,混入药汤!好隐蔽的手段!
她放下药罐,转身面对众人,语气沉痛而肯定:“毒源,很可能就是这些药罐!‘蚀脉散’性阴寒,附着于陶土器皿之上,遇热则会缓慢释放,混入药中。病人长期服用以此罐熬煮的汤药,毒素便日积月累,侵入经脉气血!”
“天杀的奸商!”
“我就说那伙人看着不像好人!”
“快!快把家里的药罐都砸了!” 医馆内顿时群情激愤,恐慌与愤怒交织。
张疤脸更是气得哇哇大叫:“他娘的!原来是那帮杂碎搞的鬼!老子这就带弟兄们去把他们揪出来剁了!”说着就要往外冲。
“张好汉且慢!”萧景琰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虽然虚弱,却自带一股震慑力,让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沈清辞身边,目光如炬扫视众人:“对方处心积虑,以行商之名投毒,事后必然早已远遁。此刻盲目去追,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看向沈清辞,眼中带着询问:“清辞,既然已知毒源与毒性,可能解?”
沈清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蚀脉散’虽阴损,但并非无解。《楚门医案》中记载了数种化解之法。只是……”她面露难色,“解毒需用到几味特定的药材,且需根据患者中毒深浅、体质强弱酌情调整方剂,过程颇为繁琐,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眼下最要紧的是,需立即停用所有可疑药罐,防止毒素继续侵入。”
王郎中连忙道:“药材方面,医馆库房还有一些存货,夫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夫这就让人去通知全镇,停止使用那些药罐!”
“有劳王郎中了。”沈清辞也不推辞,立刻口述了几味主药和辅药的名字,王郎中记下后,连忙吩咐伙计去准备。
萧景琰对张疤脸和李瑾说道:“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控制病情。张好汉,烦请你带领手下弟兄,协助王郎中维持秩序,并清查镇上是何时、何地接触到那伙行商的,他们有何特征,去了何方,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有用。李秀才,你熟悉镇情,协助登记病患,按病情轻重分类,以便后续诊治。”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不容置疑,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张疤脸和李瑾下意识地躬身领命,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陌生的重伤之人,而是某种位高权重的上位者。
安排妥当后,萧景琰才对沈清辞低声道:“清辞,解毒之事,辛苦你了。朕……我会让岩生协助你。”他差点说漏嘴,及时改口。
沈清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道:“我知道。你先安心调息,这里交给我。”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个标记……我怀疑与林氏有关。”
萧景琰眼神骤然一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但眸中的冷意几乎凝成实质。林婉儿虽死,但其背后的势力看来并未完全清除,竟将手伸到了这偏远小镇!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
接下来的时间,沈清辞全身心投入了救治工作。她在王郎中的协助下,以济世堂为据点,开始为病患诊治。她诊脉精准,下药果断,针对不同病情的患者,调整解毒方剂的配伍和剂量。岩生不顾肩伤,帮忙维持秩序、分发药物。林素问也强打精神,用她刚刚恢复的一丝微弱的“暖源”气息,辅助沈清辞安抚那些病情沉重、气息微弱的病人,竟也取得了一些效果。
沈清辞高超的医术和仁心,很快赢得了全镇百姓的感激和信赖。普济堂内外,虽然依旧忙碌,但恐慌的情绪逐渐被希望所取代。
然而,沈清辞和萧景琰的心中,却丝毫没有放松。
傍晚时分,张疤脸和李瑾带来了初步调查的结果。那伙行商大约在四十天前来到青石镇,共有五人,操着外地口音,自称来自南边。他们不仅卖了药罐,还以极低的价格售卖了一些据说能“强身健体、预防瘟疫”的香囊和符水。他们只在镇上停留了一日便离开,方向似乎是往北去了。
“北边?”萧景琰沉吟道。青石镇位于中原腹地偏西,往北……正是京城方向!虽然距离依旧遥远,但这个方向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
“还有,”李瑾补充道,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学生仔细回想,那伙人虽然穿着普通,但其中一人,腰间似乎挂着一块玉佩,样式有些奇特,像是……像是官制之物,但学生才疏学浅,不敢确定。”
“官制玉佩?”萧景琰和沈清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若此事真有官方背景,哪怕只是某个小吏参与其中,问题就更加复杂了。
就在这时,一个镇民慌慌张张地跑进济世堂,对王郎中喊道:“王郎中!不好了!镇东头的赵铁匠……他……他快不行了!浑身抽搐,吐了好多黑血!”
沈清辞闻言,立刻站起身:“带我去看看!”
在赵铁匠家中,沈清辞看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一个壮硕的汉子此刻蜷缩在床榻上,面色青黑,浑身剧烈抽搐,口中不断溢出带着恶臭的黑血,显然已是毒素深入五脏,引发了急剧恶化。
沈清辞迅速施针抢救,但效果甚微。赵铁匠的夫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没用的……之前镇上的孙婆婆也是这样……突然就不行了……之前还好好的……”
突然恶化?孙婆婆?难道这‘蚀脉散’除了缓慢侵蚀,还有某种触发机制,或者……潜伏着更烈的毒性?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全力救治,但终究回天乏术。赵铁匠在痛苦的抽搐中,气息渐渐微弱。
就在沈清辞准备收回银针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赵铁匠紧紧攥着的右手上。那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她轻轻掰开他已经僵硬的手指——
一枚做工粗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质平安符,躺在他的掌心。符上,用朱砂画着一个扭曲的、与那药罐底部标记极其相似的蛇形图案!
沈清辞拿起那枚平安符,一股极其微弱的、与“蚀脉散”同源却更加阴寒锐利的气息,隐隐从符上传来!这绝非普通的平安符!难道,这才是引发赵铁匠和孙婆婆突然毒发的真正原因?那伙行商,不仅提供了缓慢释放毒性的药罐,还留下了这足以瞬间引爆毒素的“催命符”?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这小小的青石镇,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对方如此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