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那断断续续、却带着惊悚意味的话语,如同冰水般浇熄了沈清辞刚刚升起的喜悦。她反手紧紧握住萧景琰冰冷的手,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干裂的嘴唇,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景琰,慢慢说,那具躯壳……不是婉儿,是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萧景琰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眼神中残留着与守灯人搏杀时的惊悸与洞察,他努力组织着语言,声音依旧沙哑微弱:“那躯壳…容貌虽像…但眼神…空洞…冰冷…守灯人称其为‘容器’…需要…至亲之魂激活…他想要翊儿的命!”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守灯人恶毒的计划,沈清辞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强压着愤怒与后怕,追问道:“那你可知,那躯壳究竟是何来历?守灯人为何要制造一个酷似婉姐姐的……容器?”
萧景琰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冰窟中的每一个细节,缓缓道:“我在那冰眼祭坛下…看到一些壁画…还有…一位前辈遗骸留下的线索…守灯人一脉,似乎源自一个古老的…‘冰原遗族’…他们信奉冰雪之力…而那具躯壳…很可能…是用了某种秘法,融合了婉儿的…部分血脉遗物…甚至…残存执念…塑造而成…”
冰原遗族!血脉遗物!残存执念!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诡异而强大的古老族群。沈清辞立刻联想到了周正密报中提到的“冰原遗族”和“圣女”。
“所以,守灯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翊儿,是为了完成某种……邪恶的仪式?用至亲血脉,激活那具融合了林婉儿气息的躯壳,从而……彻底掌控冰渊之力?”沈清辞顺着线索推断,越说越是心惊。
“恐怕…正是如此…”萧景琰艰难地点头,眼中充满了疲惫与深深的忧虑,“守灯人所图甚大…北狄…恐怕也只是他利用的棋子…”
就在这时,韩震处理完军务,得知陛下苏醒,匆忙赶回帐中。他看到萧景琰果然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却已有了神采,顿时虎目含泪,单膝跪地:“陛下!您终于醒了!末将……末将无能,让陛下身受如此重伤……”
萧景琰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不怪你…是那妖人手段诡异…外面情况如何?”
韩震连忙将赵匡援军及时赶到,击退北狄前锋,目前正在肃清残敌、巩固防线的战况简要汇报。
听到局势暂时稳定,萧景琰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知道,守灯人未除,北狄主力尚在,危机远未解除。
“郭啸天…有消息吗?”萧景琰忽然问道,他始终记得这个祸国殃民的内奸。
沈清辞与韩震对视一眼,将周正传来的、关于郭啸天可能已逃往北狄,以及其与“冰原遗族”可能存在关联的密报内容,告知了萧景琰。
萧景琰听完,沉默了片刻,眼中寒光闪烁:“果然…他投靠了北狄…甚至可能…与守灯人早有勾结!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内腑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又溢出了一丝血迹。
“陛下不可妄动!”沈清辞连忙按住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您体内寒毒虽被逼出大半,但元气大伤,经脉受损,必须静养!外面军务,有赵匡将军和韩震,朝中之事,有周正大人,您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体!”
萧景琰看着沈清辞那憔悴却坚定的面容,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与担当,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知道她说得对,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无法理事。
他缓缓放松了身体,靠在软枕上,目光却依旧锐利:“传朕口谕…北境军务,暂由赵匡全权处置,韩震辅之…务必…稳住防线…清辞…”
他看向沈清辞,眼神中带着托付与信任:“朕养伤期间…北境之事…你多费心…尤其是…关于守灯人和冰原遗族的线索…需加紧查探…”
“臣妾明白。”沈清辞郑重点头。
北狄王庭,金顶大帐。
狼主兀术看着下方狼狈逃回的前锋将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眼看就要攻破靖军大营,赵匡的援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守灯人的风雪之术,似乎也未能完全压制住对方。
“废物!都是废物!”兀术猛地将手中的金碗砸在地上,怒喝道,“八万大军,竟然拿不下一个群龙无首的靖军大营?!”
那将领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狼主息怒!是…是那赵匡来得太快,而且…守灯圣师似乎…并未全力出手……”
兀术冷哼一声,目光投向大帐角落那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圣师,您之前答应本汗,要助我踏平大靖,如今这……”
守灯人兜帽下的面孔看不出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传出:“狼主不必心急。萧景琰虽侥幸未死,但也已重伤垂危,短时间内无法理事。靖国内部,隐患未除。至于赵匡……不过一莽夫罢了。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北境军营。”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就在这时,帐外侍卫通报:“狼主,外面有一中原人求见,自称……郭啸天!”
郭啸天?!他竟然真的来了!
兀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守灯人。守灯人微微颔首。
“让他进来!”
很快,一身风尘、形容比在京城时更加憔悴狼狈,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刻骨仇恨与疯狂火焰的郭啸天,步入了大帐。他对着兀术和守灯人深深一揖:“败军之将郭啸天,参见狼主,参见圣师!”
兀术打量着郭啸天,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郭都督,哦不,郭先生,你如今可是大靖的头号通缉犯,不在你的京城享福,跑到我这苦寒之地来做什么?”
郭啸天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咬牙道:“狼主何必明知故问?萧景琰、沈清辞毁我基业,害我如同丧家之犬!此仇不共戴天!郭某此来,愿投靠狼主与圣师麾下,效犬马之劳!只求……能手刃仇敌,覆灭大靖!”
“哦?”兀术挑眉,“你能为本汗做什么?你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还有什么价值?”
郭啸天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郭某虽败,但对大靖朝堂、军务、乃至各地布防,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郭某知晓一些,关于圣师一脉……‘冰原遗族’的古老秘辛,甚至……知道如何找到,传说中能够真正掌控冰渊之力的……‘圣女’血脉的后裔!”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守灯人,猛地抬起了头,兜帽下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郭啸天身上!
“你说什么?!你知道圣女血脉后裔的下落?!”守灯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混合着震惊、狂热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急切!
兀术也坐直了身体,显然知道这“圣女血脉”意味着什么。
郭啸天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不错!只要狼主与圣师答应郭某的条件,助我报仇,郭某愿倾尽所有,助狼主夺得大靖江山,助圣师……完成夙愿!”
大帐内,短暂的沉默后,响起了兀术意味深长的笑声,以及守灯人那压抑着兴奋的、冰冷的呼吸声。
一场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交易,在这北狄王庭中,悄然达成。
靖军大营。
在沈清辞的精心调理和太医们的共同努力下,萧景琰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期要快。虽然依旧虚弱,无法处理繁重军务,但已能下床短暂活动,精神也好了许多。
沈清辞除了照料萧景琰,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对守灯人和冰原遗族线索的梳理中。她反复研究萧景琰带回的、那些残缺的皮碎片和黑色石板地图,又与石头详细询问了雪岩族中关于冰眼和守灯人的古老传说。
这一日,她正对着那几张皮碎片和石板地图凝神思索,试图将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与已知的地理信息对应起来,萧景琰在她身旁,也看着那些古老的物件。
忽然,萧景琰的目光定格在黑色石板的某个角落,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不经意刻下的符号——那是一个简化了的、如同三片雪花环绕着一个圆心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回忆,脑海中猛地闪过冰眼祭坛上那些复杂的纹路,以及……那具酷似林婉儿的躯壳,在她衣襟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也绣着一个类似的、却更加繁复的图案!
“清辞,你看这个!”萧景琰指着那个符号,语气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激动。
沈清辞凑近仔细观看,她也觉得这符号有些眼熟。她迅速翻找自己带来的、母亲留下的那本《楚门医案》,在记载一些罕见寒症和北方异闻的篇章夹页中,她找到了一张泛黄的、似乎是随手描绘的草图,草图的边缘,赫然也画着一个类似的雪花环绕图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雪神印记,遗族之徽。”
雪神印记!遗族之徽!
这与“冰原遗族”完全对应上了!
“看来,这冰原遗族,确实存在,而且历史极其悠久。”沈清辞沉声道,“守灯人,很可能就是这一族的当代传承者,或者……是其中的叛徒?”
萧景琰点头,目光再次落回那黑色石板的地图上:“如果这地图真的记载着冰原遗族的重要地点,那么找到这些地方,或许就能揭开守灯人的底细,甚至……找到克制他的方法!”
就在这时,赵匡与韩震联袂而来,脸色都带着一丝凝重。
“陛下,娘娘,刚接到边境斥候和玄夜密探的多方回报,”赵匡沉声禀报,“北狄大军在败退百里后,已然重新集结,并未远离。而且……我们发现了郭啸天的踪迹!他果然投靠了北狄,出现在了兀术的王庭之中!另外……”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各地驻军汇报,近期北境多处,都出现了小股、行踪诡秘的北狄探马和……一些身份不明的白衣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根据描述,很像雪魅!”
寻找着什么?沈清辞与萧景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守灯人……或者说,投靠了北狄的郭啸天,又在谋划什么?他们寻找的目标……会不会与那“圣女血脉”有关?
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再次笼罩在众人心头。
就在帐内气氛凝重之际,一名玄夜密使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刚刚截获的、用密语写就的飞鸽传书!
“陛下,娘娘,截获北狄发往南方的重要密信!破译后……内容指向……江南!”
江南?!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跳,立刻接过密信。上面的内容经过破译,虽然残缺,但关键信息令人毛骨悚然——
“……据郭提供线索……圣女血脉……可能藏于……江南……林氏……需尽快……确认……不惜代价……”
江南林氏?!沈清辞拿着密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陛下!林婉儿的母族……就是江南林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