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内,灯火彻夜通明,却驱不散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死亡阴影。沈清辞躺在锦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唇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支乌黑的毒针已被取出,放在一旁的银盘里,针尖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她左臂上的伤口周围,黑紫色的毒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触目惊心。
太医署最好的几位太医围在榻前,轮流诊脉,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们尝试了各种解毒方法,灌下汤药,施以金针,但沈清辞的状况依旧没有丝毫好转,脉搏反而越来越微弱。
“陛下……”太医院院判颤声回禀,不敢抬头看萧景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鸩羽红’之毒,霸道无比,臣等……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此毒据说源自北疆绝域,无药可解……”
“废物!一群废物!”萧景琰猛地一挥袖,将旁边案几上的药碗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如同一头被困的猛兽,在榻前来回踱步,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天下之大,怎么可能无药可解!给朕去找!悬赏万金!谁能解毒,朕封他侯爵!”
“陛下息怒!”众太医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萧景琰冲到榻边,紧紧握住沈清辞冰凉的手,声音因痛苦和愤怒而沙哑,“清辞……清辞你醒醒!朕命令你醒过来!” 他看着女子毫无生气的容颜,想起她扑上来为自己挡毒针的决绝,心如刀绞。是他,是他将她卷入了这场漩涡,却没能保护好她。
无尽的悔恨和滔天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李德全!墨鸩!前朝余孽!他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陛下,”影卫统领沈峰处理完追击事宜,匆匆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和血腥气,脸色沉重地禀报,“末将无能,那逆贼……李德全,对京城地下暗道极为熟悉,虽受了伤,但还是被他逃脱了。我们只找到了他丢弃的带血外袍和一些迷惑踪迹的物件。”
萧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一味愤怒的时候,救清辞才是第一要务!李德全跑了,但线索未必就断了。
“他中的是什么箭?”萧景琰沉声问。
“是寻常弩箭,但箭头上……末将让人淬了‘七日追魂散’。”沈峰答道。这是一种特殊的追踪药粉,无色无味,但受过特殊训练的猎犬可以追踪其气味,效力可持续七天。
“七日……好!”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动用所有能调动的追踪猎犬,给朕追!就算他钻到地底,也要给朕挖出来!朕要活的!” 他需要从李德全口中逼问出解药的下落。
“是!”沈峰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萧景琰又看向跪了一地的太医:“你们!就算解不了毒,也给朕想办法吊住她的性命!用最好的参汤,最贵的药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知道后果!”
太医们连声应诺,连滚爬爬地继续去商议续命之策。
室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清辞微弱的呼吸声。萧景琰疲惫地坐在榻边,轻轻抚摸着沈清辞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冰凉温度让他心碎。
“清辞,坚持住……朕一定会找到解药救你……”他低声呢喃,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你还记得吗?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楚家的冤屈还没彻底昭雪,允翊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丢下朕……”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或许是回光返照,沈清辞的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萧景琰心中一紧,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蝉……蜕……妆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耗尽了沈清辞所有的力气,她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蝉蜕?妆奁?萧景琰猛地想起,之前沈清辞似乎提过在花园发现兰花异常,但当时被李德全打断,后来事情纷至沓来,他竟将此事忽略了!清辞在昏迷前特意提到这个,定然至关重要!
他立刻起身,冲到沈清辞的卧室,在她的妆奁中仔细翻找。果然,在底层,他摸到了一个冰凉奇特的物件!拿出来一看,正是一个半透明的、类似蝉蜕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异香。
这是何物?萧景琰仔细端详,发现这蝉蜕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构造,不像天然形成。他联想到墨鸩一伙擅长用毒和奇巧之物,心中一动:这会不会与“鸩羽红”之毒有关?甚至是……解药的线索?
他不敢怠慢,立刻拿着蝉蜕返回,召集太医们辨认。
太医们传看之后,皆面面相觑,无人识得此物。院判迟疑道:“陛下,此物非药非石,老臣等从未见过。或许……或许可寻访民间奇人异士,或对北疆毒物有了解者……”
民间奇人?北疆?萧景琰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人选——赵婉如!此女是皇帝亲选的才女,据说博览群书,尤其对各地风物志、奇闻异事颇有涉猎,或许她能认得此物?
“立刻传赵婉如!”
赵婉如很快被带来,她显然已经得知沈清辞中毒的消息,脸上带着忧色。当她看到萧景琰手中的蝉蜕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凑近仔细观看,甚至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陛下,”赵婉如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此物……臣女似乎在一本孤本的《北疆蛊毒异闻录》中见过类似的记载。书中说,北疆有一种奇蛊,名为‘同心蝉’,雌雄一对,生死相随。若将雌蝉蜕壳以秘法炼制,可成一种特殊的器皿,雄蝉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其存在。更奇特的是,有些蛊师会用此物来……来盛放解药或毒引,因其能保持药性不散,甚至……能与中毒者产生某种感应?”
同心蝉?盛放解药?与中毒者感应?萧景琰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你的意思是,这蝉蜕可能内藏解药?”
“臣女不敢确定,”赵婉如谨慎道,“但按书中描述,确有此种可能。只是……如何开启这蝉蜕,书中并未记载,只说需要特殊的方法或……对应的雄蝉引导。”
特殊方法?雄蝉引导?萧景琰看着手中这看似浑然一体的蝉蜕,眉头紧锁。这希望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名侍卫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我们在追击李德全时,在其丢弃的衣物中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铜盒,里面……似乎关着一只活物,发出轻微的鸣叫。”
铜盒?活物?鸣叫?萧景琰心中一震!“快!拿进来!”
侍卫呈上一个雕刻着诡异花纹的铜盒,盒子微微震动,里面果然传出细微的、与那蝉蜕之前发出的类似的鸣叫声!
萧景琰接过铜盒,又拿起蝉蜕。当两者靠近时,蝉蜕的震动明显加剧,鸣叫声也变得清晰起来!而那铜盒中的活物,似乎也更加躁动!
难道……铜盒里关着的,就是赵婉如所说的雄蝉?!
萧景琰强压住激动,尝试着将蝉蜕靠近铜盒的缝隙。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原本浑然一体的蝉蜕,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缝!
萧景琰小心翼翼地将蝉蜕掰开,只见蝉蜕内部是中空的,里面赫然躺着一小撮晶莹剔透的红色粉末,散发着与“鸩羽红”毒性截然不同的、一种清新沁人的异香!
“这……这难道就是解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医连忙上前,取了一点粉末仔细查验,又对比了毒针上的残留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陛下!陛下!此物药性至阳至纯,正好能中和‘鸩羽红’的至阴寒毒!是解药!真的是解药啊!”
希望之光,瞬间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快!快给楚妃服用!”萧景琰声音颤抖,几乎喜极而泣。
太医连忙将红色粉末用温水化开,小心地喂入沈清辞口中。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清辞手臂上的黑紫色毒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惨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有效!解药有效!”太医激动地喊道。
萧景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感受着她逐渐回升的体温,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但他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然而,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赵婉如却盯着那个空了的蝉蜕和仍在鸣叫的铜盒,眉头微蹙,轻声自语道:“奇怪……《北疆蛊毒异闻录》中似乎还提到……‘同心蝉’若用以承载解药,需以施毒者之血为引,方可完全激活药效,否则……恐有隐患……”
她的声音很轻,却被耳尖的萧景琰听到了。
“你说什么?”萧景琰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婉如,“需以施毒者之血为引?”
赵婉如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臣女……臣女只是依稀记得书中有此一说,未必准确……”
萧景琰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施毒者之血?李德全如今在逃,去哪里找他的血?这解药……难道并不完整?清辞的性命,依然悬于一线?
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无形的丝线紧紧揪住。夜色,依旧漫长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