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内,沈清辞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那副受惊过度、疲惫脆弱的模样,由宫女扶着回了内殿。她靠在软枕上,闭目假寐,耳畔却仔细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那筐被做了手脚的金丝炭被抬了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暂时没了声息。她能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陛下那边可能产生的反应,或者……更坏的结果。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缓慢移动。
前半晌平静无事。吴添禄派人送来了新的金丝炭,态度依旧恭敬,并未提及任何关于那筐旧炭的异常,仿佛那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物件更换。
沈清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吴添禄没有检查那筐炭?或者检查了却并未发现那微小如尘的血渍素绢?还是……发现了,却选择了隐瞒不报?
各种猜测在她脑中翻腾,让她坐立难安。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冒险之举徒劳无功时,永寿宫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动静。
似乎是有队伍停在了宫门外,接着是侍卫盘查和低声交谈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感。
沈清辞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来了吗?是陛下派人来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
然而,预想中宣旨太监或御前侍卫闯入的情景并未发生。宫外的动静很快平息下去,仿佛只是路过。但沈清辞敏锐地察觉到,永寿宫外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似乎变得更加频繁和警惕了。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悄然笼罩了整个永寿宫。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小太监低头快步走进殿内,对沈清辞行礼道:“小主,吴总管让奴才来回话,说是陛下体恤小主受惊,特旨从内务府调拨了两名经验老道的嬷嬷过来,安排在永寿宫近前伺候,兼带帮着调理云苓姑娘的伤势,让小主安心。”
话音刚落,两名穿着藏青色宫装、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容严肃刻板的嬷嬷便低着头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向沈清辞行礼。
“奴婢赵氏\/钱氏,奉旨前来伺候小主。”
这两人动作标准,语气恭顺,却透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冷硬和审视的味道。她们的眼神低垂,但沈清辞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细细扫过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她本人。
这不是来伺候的,这是来看守的!是陛下派来监视她的!
沈清辞心中一片冰凉,面上却不得不挤出感激的笑容:“有劳两位嬷嬷了。陛下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她明白了。陛下定然是知道了什么。那筐炭……恐怕真的被查出了东西!但陛下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选择了这种更隐晦、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加派了这两个明显是眼线的嬷嬷!
帝心深沉似海,他到底想做什么?是在等待她自己露出马脚?还是想看看这永寿宫还会不会引出别的“惊喜”?
那两名嬷嬷谢恩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殿内不起眼的角落,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监视的气息。殿内原有的小宫女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压力,越发噤若寒蝉。
永寿宫的气氛,顿时变得比之前更加压抑和诡异。
沈清辞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两位嬷嬷,心思急转。陛下派来了眼线,这意味着她之前的行动可能已经暴露,至少是引起了高度怀疑。她接下来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同时,她也更加确定,昨夜井边的陷阱,绝非陛下所为。这更像是有人想借刀杀人,而陛下将计就计,一边稳住她,一边暗中彻查!
那个手上有伤的黑影,是关键!
只是,不知道陛下派去查探的人,能否赶在对方消灭证据之前找到线索?
与此同时,皇宫西北角,冷宫区域。
这里荒草丛生,殿宇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萧条的气息,与金碧辉煌的前宫形成鲜明对比。寻常宫人绝不会无故踏足此地。
那名从吴添禄手下小太监处接走炭筐的平凡管事太监,正抬着炭筐,熟门熟路地穿过一道道荒废的宫门,最后走进一间还算完整的偏殿。
殿内,一个穿着灰旧棉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正坐在小火炉前打盹,听到脚步声,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
“公公,东西带来了。”那管事太监将炭筐放下,语气恭敬。
老太监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炭筐前,枯瘦的手指直接插入金丝炭中,细细翻抹起来。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异常精准。
不过片刻,他的手指一顿,从炭粒深处拈出了那个极其微小的、被沈清辞藏入的素绢团。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素绢,看到上面那一点已然发暗的血渍,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精明的光芒。
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那血渍的颜色和素绢的材质。
“永寿宫那位……倒是个机警的。”老太监沙哑着嗓子,低声自语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管事太监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这血,气味有些特别,带着点草药的苦味……”老太监眯起眼睛,“宫里最近,有谁的手伤了,还用着这等金疮药?”
管事太监想了想,低声道:“回公公,各宫主子处并未听闻。倒是……慎刑司那边,昨日提审重犯,动了大刑,几个掌刑的嬷嬷和太监,难免有些磕碰损伤,用的就是太医院配发的这种苦味金疮药。”
慎刑司!
老太监眼中精光一闪即逝。李嬷嬷就关在慎刑司!
“昨夜永寿宫附近,可有什么异常?”老太监又问。
“暗卫回报,后半夜曾有短暂异动,似有潜行踪迹,但未能捕捉到具体形迹。永寿宫内的暗线也说,那位小主昨夜似乎受惊不小,今早还向吴添禄诉苦听到了异响。”
老太监沉默了片刻,将那素绢重新仔细包好,揣入怀中,然后对那管事太监挥挥手:“这筐炭,处理干净。你去吧,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是。”管事太监躬身,抬起那筐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太监重新坐回火炉边,看着跳跃的火苗,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半旧的、材质却极好的玉佩,在指尖慢慢摩挲着。
若是沈清辞在此,必定会震惊万分。那玉佩的样式和纹路,竟与她父亲楚重山生前随身携带的那块,极为相似!只是这块更显古旧,边角已有磨损。
“楚家的丫头……”老太监低声喃喃,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在这吃人的地方,光有点小聪明,可活不长啊……还得有运气……”
他慢慢闭上眼,不再说话,仿佛又睡着了。只有那紧握着玉佩的手,显露出他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乾清宫内。
皇帝听着暗卫的最新禀报,面色平静无波。
“……炭筐被西北角冷宫的裘老太监的人截走了?裘丙贵?”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这个老家伙,倒是鼻子灵光,这么多年了,还是什么事都想来插一脚。”
暗卫低头:“是否要派人将东西追回?”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朕这位皇祖父时期就在宫里的老监,心思深着呢。他既然插手,自然会查个明白。朕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些什么来。永寿宫那边呢?”
“两位嬷嬷已经安排进去,沈小主并无异常反应,只是似乎更加不安。永寿宫内外均已加派人手监视。”
“嗯。”皇帝沉吟片刻,“慎刑司那边,李嬷嬷怎么样了?”
“依旧咬死是瑞王余孽,不肯松口。但下面的人回报,昨夜至今,慎刑司内有两人告假,皆是手上带伤,说是刑具磕碰所致。一人是掌刑太监,另一人……是负责看守李嬷嬷牢房区域的侍卫。”
皇帝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手上带伤?这么巧?”
“正在暗中详查二人昨夜行踪及伤情来源。”
“给朕盯紧了!尤其是那个侍卫!”皇帝声音转冷,“朕倒要看看,这慎刑司的铁牢,是不是也成了筛子!”
“是!”
暗卫退下后,皇帝独自坐在殿中,目光幽深。
炭中血渍,慎刑司带伤之人,昨夜永寿宫的陷阱,冷宫老太监的插手……这一切碎片,似乎正在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
有人,手竟然能伸进慎刑司?是想灭口?还是想传递消息?
而那个看似柔弱、步步被动的沈清辞,似乎也在暗中挣扎,试图搅动这潭浑水。
“楚重山啊楚重山,”皇帝望着殿外渐渐西斜的日头,低声自语,“你这女儿,倒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几分。只是,这盘棋,她才刚看清棋子,离执子,还差得远呢……”
他拿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奏折上,写下了“慎刑司”三个字,笔锋凌厉,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永寿宫内,沈清辞对宫外围绕那点血渍掀起的暗流一无所知。她只是感觉到,那两位新来的嬷嬷监视的目光,似乎更加专注了。
而云苓,在昏睡了一整天后,终于在傍晚时分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守在榻边的沈清辞,虚弱地开口:“小主……”
沈清辞连忙握住她的手:“别说话,先喝点水。”
她亲自喂云苓喝了点温水,看着云苓依旧苍白的脸,心疼又愧疚。
云苓缓过一口气,眼神却忽然定定地看向沈清辞,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急切和怪异:“小主……奴婢……奴婢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梦到好多火……还有……井……”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