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灰雾之海在脚下缓缓旋转,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声音,只留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直抵灵魂深处的低沉嗡鸣。悬浮于雾海之上的巨大锁链如同远古巨兽的肋骨,森然冰冷,死死缠绕禁锢着中央那模糊而恐怖的“门”影。
在这如同神话降临般的诡谲景象边缘,那座白玉祭坛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刺眼。
太后张开双臂,宽大的宫装袖袍在阴冷气流中舞动,她仰望着那扭曲的门户轮廓,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充斥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与虔诚,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扭曲:
“……以‘钥’为引,恭请‘影主’……打开‘门’户,赐我永生!”
站在她身旁的白面具人——影主,身形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平滑如镜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一种死寂的、非人的冷漠。他(她?)的手中,那只银质的缠枝莲纹首饰盒被缓缓托起,对准了下方的雾海。
皇帝和沈清辞伏在平台边缘的阴影里,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眼前的景象超乎了他们的认知,太后那赤裸裸的永生渴求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而那被称为“影主”的白面具人,虽无声无息,却散发着比下方雾海更加危险的气息。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皇帝眼神一厉,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根内藏金龙令的石棍!他不需要完全理解这一切,他只知道,必须打断对方的仪式!
他没有冲向祭坛(距离太远,且必然有未知危险),而是将全身残存的内力灌注右臂,猛地将石棍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掷向祭坛侧后方一根从岩壁延伸而出的、相对细小的黑色锁链!
他的目标并非伤人,而是制造最大的动静,破坏这看似平衡的诡异环境!
石棍裹挟着劲风,精准地撞击在那根锁链之上!
铛——!!!
一声刺耳无比的金铁交击之声骤然炸响!在这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这声音被放大了数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那低沉的嗡鸣!
嗡嗡嗡——
整个空间仿佛被激怒了!脚下的平台微微震动,四周岩壁传来回声,上方纵横交错的巨大锁链甚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摩擦声!那灰蒙蒙的雾海翻滚得更加剧烈,其中闪烁的破碎幻象变得狂乱无比!
祭坛上的仪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狠狠打断!
太后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那狂热的吟唱戛然而止,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脸上血色尽失,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来源。
那白面具人影主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缓缓放下首饰盒,那颗光滑如镜的面具头颅,一寸寸地转向皇帝和沈清辞藏身的平台方向。
虽然没有眼睛,但两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审视、仿佛能剥开皮囊直视灵魂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他们!
被发现了!
皇帝毫不犹豫,一把拉起沈清辞,从平台阴影中站起身,长刀横于身前,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与这空间的诡异阴冷分庭抗礼。既然藏不住,那便直面!
“母后。”皇帝的声音冷冽如冰,穿透了空间的嗡鸣,清晰地传到祭坛上,“别来无恙?您不在慈宁宫颐养天年,为何会出现在这皇室禁地,行此……鬼蜮之举?”他的目光扫过太后,最终定格在白面具人身上,杀意凛然,“还有这位藏头露尾的‘影主’,真是久仰了。”
太后的脸色由惊转白,再由白转青,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活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更深的怨毒和疯狂所取代。
“皇帝?!”她尖声道,声音因激动而破音,“你怎么会……你没死?!孙嬷嬷那个废物!”
“让母后失望了。”皇帝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看来您追求永生的路上,绊脚石还真不少。”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皇帝,对身旁的白面具人道:“影主!杀了他!快杀了他!绝不能让他破坏仪式!”
白面具人却没有立刻动手。他依旧“凝视”着皇帝,那光滑的面具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叹息又仿佛冷笑的气音。
然后,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了。那声音非男非女,不高不低,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仿佛不是通过喉咙发出,而是直接震荡空气形成,清晰地传入皇帝和沈清辞耳中:
“不愧是他的儿子……总能找到最不该出现的地方。”这话语像是评价,又像是某种冰冷的嘲讽。
皇帝心中一震,“他”指的是谁?先帝?
“可惜,”那毫无情绪的声音继续道,“你和你父亲一样,都喜欢碍事。”
话音未落,白面具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抬起,对着皇帝和沈清辞的方向,随意地一挥。
没有任何劲风,也没有任何光芒。
但皇帝却脸色剧变,猛地将沈清辞往身后一推,同时长刀疾舞,护住身前!
叮叮叮叮!
一阵密集的、仿佛金属撞击的脆响爆豆般响起!皇帝手中的长刀火星四溅,仿佛有无形的、极其细微却锋利无比的针芒正在疯狂撞击刀身!他握刀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虎口再次崩裂!
这是什么诡异手段?!
沈清辞在皇帝身后,看得心惊肉跳。她完全看不到任何攻击的轨迹!
皇帝闷哼一声,脚下踉跄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方才龙气疗伤虽修复了他的伤势,但内力远未恢复,面对这无形无迹的攻击,顿时落了下风。
“陛下!”沈清辞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
白面具人似乎只是随手一击,见皇帝挡下,便不再理会,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首饰盒上,似乎准备继续那被打断的仪式。在他眼中,皇帝二人仿佛只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太后见状,脸上重新露出狂喜和急切:“对!对!快!影主,快打开‘门’!”
皇帝眼神冰寒,他知道绝不能让对方继续下去!他强提内力,正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再次干扰——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原本被白面具人无视的、摔落在祭坛角落里的石棍,因刚才的撞击,顶端伪装彻底碎裂,那枚小巧的金龙令完全暴露出来,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尊贵的金色光芒。
太后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抹金色,先是疑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比见到皇帝出现更加惊骇的表情!
“那……那是……”她声音颤抖,指着那金龙令,像是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先帝的……金龙令?!它怎么会在这里?!它不是随着那个贱人一起消失了吗?!!”
她的反应极其剧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对永生的渴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深切的、仿佛源自骨子里的畏惧!
就连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白面具人,动作也再次顿住了。那颗光滑的面具头颅,微微偏了一下,似乎也对这枚突然出现的金龙令产生了一丝……“兴趣”?
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后这极不正常的反应!
先帝的金龙令,为何会让太后如此恐惧?她口中的“贱人”又是谁?是那留下笔记和典籍的女子吗?这枚令牌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连太后都感到害怕的秘密?
电光火石间,皇帝福至心灵,猛地冷笑一声,声音刻意提高,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嘲讽:
“母后既然认得此令,就当知此令所至,如先帝亲临!您与这藏头露尾之辈,在此行此逆天邪术,戕害生灵,妄图窥伺禁忌!就不怕先帝在天之灵,借此令之威,降下雷霆之怒吗?!”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试探,也是攻心!
果然,太后听到“先帝亲临”、“雷霆之怒”等字眼,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仿佛真的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这灰雾中出来一般!那是一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无法磨灭的恐惧!
“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太后喃喃自语,状若癫狂。
就连那白面具人,也微微侧身,正面“看”向了那枚金龙令,光滑的面具在灰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微微绷紧的身形,显露出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先帝,或者说这枚金龙令,似乎触及到了他们某个共同的、不愿提及的痛点!
皇帝心中念头急转,正想趁势继续施加压力——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利刃入肉之声,突兀地响起!
祭坛上,太后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截闪烁着幽蓝毒光的匕首尖端,正从她的前心透体而出!
鲜血,迅速染红了她华贵的宫装。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茫然,以及一丝被背叛的震怒。
在她身后,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松开。
手的主人——那个一直沉默伫立、如同影子般的白面具人影主,用那毫无情绪的声音,平静地陈述道:
“你知道的太多,也……没什么用了。”
太后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白玉祭坛上,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来,如同开出了一朵诡异而哀艳的花。
这位权倾朝野、追逐永生半生的太后,竟就这样被她视为依仗的“影主”,如同丢弃一件废品般,轻易地终结了生命。
皇帝和沈清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没想到,影主会突然对太后下手!
白面具人看都没看太后的尸体一眼,他缓缓拔出匕首,任由鲜血从刃尖滴落。然后,他再次抬起头,那光滑的面具“望”向震惊中的皇帝和沈清辞。
没有任何征兆,他忽然抬手,将那把沾满太后鲜血的匕首,猛地朝皇帝掷来!
速度不快,力道也寻常。
皇帝轻易地用刀格开。
铛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这举动毫无意义,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但就在皇帝格开匕首的瞬间,白面具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竟瞬间出现在平台边缘!他不是攻击,而是伸手一抓,将地上那枚完全暴露的金龙令摄入手中!
然后,他毫不犹豫,身形向后一飘,如同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落向那翻滚不休的灰雾之海!
“想知道一切?”那毫无情绪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回荡在空间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般的意味,“那就来‘门’的另一边找我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被灰雾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祭坛上太后的尸体,平台上惊疑不定的皇帝和沈清辞,以及那依旧缓缓旋转、散发着不祥嗡鸣的无尽雾海。
还有那句充满诱惑与危机的话语,在空中缓缓消散。
来‘门’的另一边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