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5》第一章：能量配给日 (Energy Ration day)**
**地点：** 新亚洲联合体第7号穹顶都市——“蜂巢”（the hive），下层居住区，第117能量配给站。
**时间：** 2085年，一个沉闷的、人造光源模拟的“阴天”早晨。
王军洛（15岁）
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机油，混杂着臭氧、廉价合成纤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由亿万人体温与循环系统废气蒸腾出的酸腐气味。第117能量配给站外，长蛇般的队伍在昏暗的光线下蜿蜒，沉默地蠕动着。穹顶高悬，巨大的弧形结构在头顶延伸，将灰蒙蒙的天空（其实是巨大的LEd模拟屏）切割成一个压抑的弧度。人造光源吝啬地洒下苍白的光，勉强照亮队列中一张张疲惫、麻木、焦躁的脸。这里是“蜂巢”的下层，钢铁森林的根系深处，是2085年地球上120亿人口中绝大多数挣扎求生的缩影。
军洛瘦小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大了一号、洗得发白的灰色连体工装里，袖口和裤腿都卷了好几道。他像一枚楔子，紧紧嵌在队伍中，努力维持着脚下那一小块属于自己的空间。他踮着脚尖，目光越过前面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的肩膀，死死盯着配给站那扇厚重的、闪烁着幽蓝色能量屏障的合金闸门。闸门上方，一块巨大的全息显示屏冰冷地跳动着猩红的数字：**“当前配额发放进度：117区-42%… 预计等待时间：1小时47分钟… 个人基础能量单位(bEU)配额：5.0…”**
**5.0 bEU。**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军洛的脑海里。这是他一家三口——他自己、妈妈、还有卧病在床的爸爸——今天赖以生存的全部能量。它决定着家里那盏昏暗的顶灯能亮多久，决定着那台老旧的空气循环扇能转多久，决定着合成食物机能否把那些寡淡无味的营养膏加热到勉强可口的温度，更决定着爸爸那台维持生命的简易呼吸机能否持续运转。
每一次呼吸，军洛都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小小的心脏在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因为一种深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焦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一个冰凉的小东西——那是一小块形状不规则、边缘被磨得光滑的金属片，据说是他早逝的爷爷留下的，来自某个早已被拆解的旧时代飞行器。这是他的“幸运符”，也是他在感觉快要被这巨大穹顶压垮时，唯一能抓住的“硬东西”。
“挤什么挤！没长眼睛啊！”前面一个身材臃肿、穿着油腻围裙的女人猛地回头，尖利的声音像生锈的锯条刮过金属。她恶狠狠地瞪着军洛身后一个试图往前蹭的瘦高男人。
瘦高男人缩了缩脖子，嘟囔着：“谁挤了？这地方本来就小…”他的声音在女人凶悍的目光下迅速低了下去。
军洛立刻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小兽。他不动声色地将重心压低，双脚微微分开，右手悄悄攥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混乱是这里最可怕的东西。他见过太多因为插队、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摩擦而爆发的冲突，最终演变成流血事件。警察？治安机器人？它们只会出现在上层区，或者等这里闹出人命后才会姗姗来迟。在这里，秩序只存在于配给站闸门打开的那一瞬，其余时间，脆弱得像肥皂泡。
“妈…妈妈还在等…”军洛在心里默念，仿佛这简单的字句能给他注入力量。妈妈在工厂的流水线上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此刻正在家里照顾爸爸，等着他带着能量配额回去。爸爸的咳嗽声，那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声音，即使在嘈杂的工厂噪音中也常常萦绕在军洛耳边。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是在消耗着那本就微薄的生命力，也消耗着珍贵的能量配额——维持呼吸机和空气净化系统需要额外的bEU。
“嗡——咔哒！”
合金闸门上的幽蓝屏障闪烁了几下，发出低沉的机械运转声，缓缓向上升起。队伍瞬间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死水般的沉寂被打破，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推搡。人群开始向前涌动。
“开始了！开始了！”
“别挤！我的脚！”
“前面的快点！”
军洛被后面的人流推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他努力稳住身体，像逆流中的小鱼，既要避免被冲倒，又要防止被挤出队伍。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不敢抬手去擦，生怕一松劲就被挤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闸门内透出的、相对明亮一些的灯光，那里是希望，也是战场。
闸门完全升起，露出了配给站内部。一排排冰冷的、闪烁着指示灯的自动配给终端像沉默的钢铁守卫，排列在狭长的通道两侧。穿着灰色制服的配给站工作人员（大多是些表情冷漠、眼神疲惫的人）站在终端旁，监督着流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混合气味。
队伍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每一次终端发出“滴”的确认音，都意味着一个人拿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能量货币”——一张嵌着微型芯片的能量卡，里面存储着代表5.0 bEU（或根据家庭人口、贡献度略有调整）的数字信息。这小小的卡片，就是生命的刻度尺。
军洛随着人流，终于挪进了配给站内部。相对外面，这里光线明亮了些，但依然压抑。巨大的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城市循环系统在运作。墙壁上，巨大的全息标语闪烁着刺眼的荧光：
**“节约每一焦耳能量，就是守护人类的未来！”**
**“深空资源开发署(dSRA)正在为您的明天奋斗！”**
标语下方，是dSRA的徽章——一个抽象的地球被环绕的星辰和象征能量的闪电状光束托起。
看着那徽章，军洛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dSRA…那是传说中探索星辰大海、寻找新能源的英雄机构。广播里、全息新闻里，总在播放着他们的壮举：在月球基地开采氦-3，在小行星带捕获富含金属和冰的星体，派遣探测器深入柯伊伯带…那些影像里，是浩瀚的星空、巨大的飞船、穿着银色宇航服的英雄人物，与眼前这拥挤、肮脏、为了一点能量配额而挣扎的景象，仿佛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英雄…”军洛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带着一丝苦涩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如果…如果自己能像那些dSRA的宇航员一样，飞向星空，找到无尽的能量…爸爸就不用咳得那么痛苦，妈妈就不用那么劳累，大家就不用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这里…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流星，瞬间点燃了他小小的胸膛，但随即又被现实的沉重压了下去。他是“蜂巢”117区的军洛，他的世界只有这昏暗的通道、漫长的队伍和5.0 bEU的配额。
“身份识别。”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打断了军洛的思绪。他已经排到了终端前。
军洛赶紧踮起脚尖，将手腕内侧贴近终端上一个闪着蓝光的感应区。一道微弱的红光扫过他的虹膜。
“公民Id：117-42-08-3357。姓名：军洛。年龄：10岁。监护人配额代领授权确认。当前配额：家庭基础bEU 5.0单位。确认领取？”合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
“确认。”军洛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紧张地盯着终端出口槽。
“滴——”一声轻响。一张薄薄的、印有复杂防伪纹路和dSRA徽记的深蓝色能量卡滑了出来。军洛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卡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滚烫的安心。拿到了！今天有希望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卡片塞进工装最里层的口袋，还用手指隔着布料确认了一下它的存在。正要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推搡。
“凭什么扣我的配额？！我什么都没做！”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者激动地对着一个配给站工作人员挥舞着拳头，他的能量卡被对方捏在手里。
工作人员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一脸不耐烦：“系统显示你上个月在非指定时段使用了高能耗设备！违规记录清楚！扣0.5 bEU作为处罚！这是规定！”
“那是我老伴的氧气机！那天晚上她喘不上气！我…我没办法啊！”老者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求求你，行行好，没有这0.5，她撑不过这个星期啊！”他试图去抢那张卡。
“规矩就是规矩！你违规就得受罚！再闹我叫治安官了！”工作人员厉声呵斥，一把推开老者。
老者一个趔趄，向后摔倒，正好撞在刚转身的军洛身上。军洛被撞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老东西！走路不长眼啊！”旁边一个排队等得不耐烦的壮汉暴躁地吼道，顺势推了老者一把，把刚想爬起的老者又推倒在地。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有人指责壮汉欺负老人，有人抱怨耽误时间，有人纯粹在发泄不满的咒骂。倒地的老者绝望地哭喊着，工作人员冷着脸准备呼叫治安机器人。那个壮汉则瞪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寻找着下一个发泄目标。
军洛揉着发疼的后背，心脏狂跳。混乱！他最害怕的混乱就在眼前爆发了！他看到那个壮汉的目光扫过自己，带着戾气。他想逃，立刻逃离这里！但那个倒在地上、无助哭泣的老者…那个因为想救老伴而被扣掉救命能量的老者…军洛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他想起了爸爸剧烈咳嗽时，妈妈那同样绝望又无助的眼神。
就在这时，壮汉似乎觉得军洛挡了他的路，或者仅仅是想找个软柿子发泄怒火，他猛地朝军洛这边跨了一步，嘴里骂骂咧咧：“小崽子，滚开点！”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军洛的肩膀搡来。
恐惧瞬间攫住了军洛！他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汗味和劣质合成酒精的气息。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在街头巷尾的生存中磨炼出的反射神经瞬间启动。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吓得呆住或后退，反而在对方手臂挥来的刹那，身体猛地向下一沉，重心偏移，同时左手如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扣向壮汉挥来的手腕内侧一个穴位！这是他偶然从一个在旧城区打黑拳的落魄拳手那里偷学来的半吊子擒拿手，专门用来对付比自己力气大的人。
“咦？”壮汉显然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鬼反应如此迅速刁钻。手腕内侧被狠狠一扣，一阵酸麻感传来，力道顿时泄了一半。他挥出的手臂被带偏了方向，整个人也因用力过猛而向前踉跄了一下。
军洛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像泥鳅一样借着墙壁的反作用力，猛地向侧后方滑开两步，拉开了距离。他背靠着墙，胸口剧烈起伏，小脸煞白，但眼神却像受惊的幼狼，死死盯着壮汉，右手下意识地又摸向了胸前那块冰凉的金属片，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做好了对方再次扑上来的准备。他不敢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警告：别惹我！
壮汉稳住身形，揉着发麻的手腕，惊讶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小却异常敏捷凶狠的孩子。周围的混乱似乎也因这意外的插曲而停滞了一瞬。壮汉脸上的暴怒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忌惮。他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晦气”，竟然没有再上前，而是转身继续对着工作人员和地上的老者骂骂咧咧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军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后背的疼痛和刚才瞬间爆发带来的虚脱感让他微微发抖。他看了一眼地上哭泣的老者，又看了一眼那个冷酷的工作人员和周围冷漠的人群，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涌上心头。规则？处罚？在生存面前，这些东西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他帮不了这个老人，就像他无法让爸爸的咳嗽停止，无法让妈妈不用那么劳累一样。在这个巨大的“蜂巢”里，他们这些底层的人，就像蝼蚁，命运被冰冷的机器和更冰冷的规则随意拨弄。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dSRA的徽章——那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星辰大海，此刻在军洛眼中，却显得格外遥远和讽刺。然后，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开混乱的人群，像逃离地狱一样冲出了第117能量配给站。
外面依然是昏暗的人造天光，空气依然污浊。但脱离了配给站内那令人窒息的拥挤和绝望的冲突，军洛还是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口气息也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他紧紧捂着装着能量卡的口袋，确认它安然无恙，那是爸爸今天生命的保障。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蜂巢”更深处、更阴暗的“旧城区”边缘跑去。那里是他们家狭小的“蜗居”所在，也是他和另外两个小伙伴——鸿宇和赵航——的秘密基地附近。他需要快点回家，把能量卡交给妈妈。奔跑中，刚才的恐惧、愤怒、无力感，以及对那遥远星空的复杂向往，像一团乱麻在他小小的胸腔里翻搅。只有想到妈妈看到能量卡时可能露出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轻松表情，他的脚步才稍微坚定了一些。
他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巨大、冰冷、管道纵横如同钢铁内脏般的穹顶都市的阴影深处。第117能量配给站的闸门在他身后缓缓降下，幽蓝的屏障重新亮起，隔绝了里面的喧嚣与绝望，也隔绝了外面那个看似广阔、实则同样被能源阴影笼罩的世界。猩红的全息数字依然在跳动：**“当前配额发放进度：117区-68%… 预计等待时间：58分钟…”** 新的轮回，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