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风醒来时，天色已经泛白。山洞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石床被铺得格外柔软，身下垫着晒干的艾草，带着清苦的暖意。他动了动手指，发现灵力确实像被抽空的水池，丹田空荡荡的，连抬手都觉得吃力——玄机子说的没错，失去灵力的滋味，比挨了墨尘三拳还难受。
“醒了？”凌霜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她正坐在一块青石上磨剑，晨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左臂的梅花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的白衣上还沾着草屑，显然守了他一夜。
李屿风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肩膀。她的指尖依旧微凉，却带着稳妥的力量：“躺着别动，玄机子说你至少得躺够三个时辰，不然血脉会留下隐患。”
“师姐，你……”他想问她的灵源恢复得如何，话到嘴边却卡住了——他记得昏迷前，凌霜的身影化作了漫天冰晶，那景象美得像场易碎的梦。
“我没事。”凌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磨剑的动作顿了顿，剑面映出她平静的眼神，“冰魄灵源只是暂时耗尽，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倒是你，真该谢谢晓晓，要不是她把灵核的力量渡给你一些，你可能要睡上一整天。”
提到苏晓晓，李屿风才发现洞里少了那个叽叽喳喳的身影。石桌上摆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旁边压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是苏晓晓的字迹：“屿风哥哥，我去帮玄机子师傅捡符纸啦，苹果要记得吃完哦！”末尾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却把眼睛画成了哭脸。
“这丫头……”李屿风拿起苹果，果肉还带着新鲜的脆甜，心里却有点发紧。他知道苏晓晓的灵核有多珍贵，那是玄机子花了三年时间用晨露和灵草温养的，是她抵御阴邪的根本，怎么能随便渡给别人？
“别担心，她只渡了一丝灵源。”凌霜将磨亮的长剑收回鞘中，剑穗上的红绳在晨光中轻轻晃动，“玄机子说，这或许是好事，她的灵核需要适当外放，总憋着反而会郁结。”
话音刚落，洞口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墨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冲进来，脸上沾着黑灰，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野猫：“小崽子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你师妹就要把整个山头的野草都拔来给你当药引了！”
苏晓晓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株带着露珠的草药。看到李屿风醒着，她眼睛一亮，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冲过来，却在床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屿风哥哥，你感觉好点了吗？我采的艾草能安神，玄机子师傅说……”
“说什么说，先让这小子把平安符吃下去！”墨尘没等她说完，就从布包里掏出个黄纸包，里面裹着七八张烧成灰的符纸，还掺着些褐色的粉末，“这是我用晓晓的平安符混着糯米灰做的‘固魂散’，专治你这种灵力透支的毛病，快喝了！”
那粉末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李屿风下意识地往后躲：“师叔，这玩意儿确定能喝？闻着像烧糊的鞋底……”
“你懂个屁！”墨尘瞪了他一眼，把一个陶碗递到苏晓晓手里，“快，让你屿风哥哥喝下去，不然等会儿冥界门那边有动静，他连跑都跑不动。”
“冥界门还有事？”李屿风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明明已经用铜钱击穿了节点，墨尘也扔了冰封符，难道没彻底闭合？
“别提了。”墨尘往石床上一坐，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裂缝是关上了，但玄机子用罗盘测了，边缘还在渗阴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往外顶。老东西说，这是因为关闭得太急，缺少‘引魂灯’引导，阴阳两界的气息没理顺，搞不好过几个时辰又得裂开。”
“引魂灯？”李屿风抓住关键词，“那是什么？”
“就是能在阴阳节点处指引气息流动的东西。”凌霜的声音沉了下来，她走到洞口望向远处的山谷，那里的天空依旧蒙着层淡淡的灰雾，“通常是用至纯的灵体来充当，比如……”
“比如什么？”墨尘追问，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滚出几卷黄色符纸。
凌霜没回答，只是看向苏晓晓，眼神复杂。
李屿风的心瞬间揪紧了。他突然想起玄机子说过的话——苏晓晓的灵核是百年难遇的纯灵体，对阴阳气息有着天生的感应，既能安抚怨灵，也能引导灵流。难道……
“不行！”他几乎是吼出声来，胸口的血脉因为激动而隐隐作痛，“晓晓的灵核太弱，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要去也是我去！”
“你去？”墨尘挑眉，指了指他还在发颤的手，“就你现在这软绵绵的样子，靠近冥界门三尺就得被阴气冻成冰棍。再说了，你的血脉是至阳，引魂需要的是中和阴阳的纯灵体，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
“屿风哥哥，我可以的。”苏晓晓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放下竹篮，走到床边，小手轻轻按住李屿风的手背，她的掌心带着灵核特有的温润，像块暖玉，“玄机子师傅说了，我的灵核虽然弱，但很干净，不会被阴气污染。而且我能感觉到，冥界门那边有好多声音在哭，它们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
“傻丫头，那不是哭，是恶鬼在叫！”墨尘想打断她，却被苏晓晓认真的眼神堵了回去。
“不是的。”苏晓晓摇摇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说她找不到妈妈了，还说门后面好冷……我想带她出来。”
李屿风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苏晓晓能听到怨灵的声音，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软肋。以前她总因为这个偷偷哭，说怕那些声音缠着她，可现在，她却想主动靠近那些最危险的气息。
“晓晓，这很危险。”凌霜蹲下来，与苏晓晓平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冥界门的边缘有‘噬灵雾’，会啃食灵体，就算是纯灵体，也可能被咬伤。”
“我不怕。”苏晓晓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偶，是之前被净化的童傀，此刻布偶的眼睛里嵌着枚小铜钱，在晨光下闪着微光，“屿风哥哥净化它的时候，说过善良的灵魂会保护好人的。而且我还有这个，还有你们给我的平安符……”她的小手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我不想再看着大家为了保护我受伤了，这次换我来保护大家，好不好？”
山洞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洞外的风穿过藤蔓的沙沙声。墨尘挠了挠头，别过脸去，耳根却悄悄红了；凌霜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李屿风看着苏晓晓倔强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躲在玄机子身后，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连话都不敢说。这才多久，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已经学会了挡在别人身前。
“玄机子怎么说？”李屿风的声音有些沙哑。
“师傅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要我们自己决定。”凌霜站起身，走到石桌前铺开一张黄符，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复杂的符文，“他已经在冥界门周围布了‘聚灵阵’，能暂时阻挡噬灵雾，还准备了‘护灵符’，贴在晓晓身上能护住心脉。”
墨尘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铜铃铛，铃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这是‘锁灵铃’，挂在她手上，只要灵体有异动，我们就能听见。实在不行，我就冲进去把她捞出来，大不了跟那些恶鬼拼个你死我活！”他说得凶巴巴的，却下意识地把铃铛擦得更亮了些。
李屿风知道，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他看向苏晓晓，她正仰头望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丝期待，像在等他点头。
“晓晓，”他握紧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记住，一旦觉得不舒服，立刻摇铃铛，我们会马上带你回来，不许逞强，知道吗？”
苏晓晓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嗯！我知道啦！”她突然踮起脚尖，把那个嵌着铜钱的布偶塞进李屿风手里，“这个给屿风哥哥，它会保护你的。”
布偶上还带着她的体温，隔着粗布，能感觉到铜钱传来的微弱暖意。李屿风捏着布偶，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堵。
“好了好了，煽情完毕，该干活了！”墨尘一把将苏晓晓拉过去，往她兜里塞了把糯米，又把锁灵铃系在她手腕上，“记住，看到黑气千万别碰，听到怪声别回头，跟着玄机子画的红线走，到了门中央就站着别动，剩下的交给我们。”他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活像个送孩子上战场的老妈子。
凌霜将画好的护灵符贴在苏晓晓的衣襟上，符纸一贴上就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钻进她的衣服里：“这符能跟着你的灵核转动，只要灵核不灭，光就不会散。”她顿了顿，又解下腰间的玉佩，挂在苏晓晓脖子上，“这是暖玉，能驱寒，别弄丢了。”
苏晓晓摸着脖子上的玉佩，突然抱住凌霜的腰，把脸埋在她的白衣上：“师姐，你也要小心。”
凌霜身体僵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得像叹息：“嗯。”
玄机子在洞口催促：“时辰差不多了，再晚太阳出来，阳气太重会惊扰节点。”他背着个巨大的布包，里面插满了桃木钉和黄符，头发乱糟糟的，却眼神锐利如鹰。
李屿风被墨尘扶着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他走到苏晓晓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晓晓，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那里，我们都在。”
苏晓晓用力点头，手腕上的锁灵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串跳跃的阳光：“嗯！屿风哥哥也要加油恢复灵力哦！”
一行人往冥界门的方向走去。山谷里的雾气还没散尽，脚边的草叶上凝结着冰冷的露水，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苏晓晓走在中间，小手被凌霜牵着，手腕上的铃铛时不时响一声，驱散了周围沉沉的寂静。
李屿风走得很慢，丹田的空虚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吃力，但他死死盯着苏晓晓的背影，生怕那小小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雾里。墨尘在他身边扶着他，难得没说俏皮话，只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桃木剑握得紧紧的。
越靠近冥界门，空气就越冷，连阳光都变得苍白无力。远远地，能看到一道淡灰色的光带悬浮在半空，像条横亘在天地间的丝带，那就是闭合后的冥界门。光带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黑气，像群不甘的蛇，在光带边缘游走、碰撞。
玄机子早已在门周围布好了阵。十二根桃木钉围成一个圆圈，钉上贴着黄色符纸，符纸的金光在冷雾中明明灭灭。地面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连成一条蜿蜒的红线，从阵外一直延伸到光带正下方。
“就是那里。”玄机子指着红线尽头，光带最浓郁的地方，“那里是节点残留的位置，晓晓要站在红线上的五角星里，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阴阳气息的流动，不用做别的，只要让灵核的光芒自然散发就行。”
苏晓晓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铃铛，又回头望了望李屿风。李屿风冲她竖起大拇指，努力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
“准备好了吗？”玄机子问。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用力抱了抱身边的凌霜，又跑过来拉了拉李屿风的衣角，最后冲墨尘做了个鬼脸，才转身走向红线。
她的小皮鞋踩在朱砂符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像朵倔强的花。手腕上的锁灵铃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远远传开，驱散了那些潜伏在雾中的阴冷。
走到五角星中心时，她停了下来，转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闭上眼睛，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几乎在她闭眼的瞬间，她周身突然亮起淡淡的白光，那是灵核的光芒，纯净得像初升的月亮。白光与冥界门的灰色光带相触，光带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那些游走的黑气像被烫到般退开，发出滋滋的响声。
“成了！”墨尘低呼一声，握紧了桃木剑。
玄机子却皱起眉头，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嗡鸣：“不对……阴气在反扑，比预想的要凶！”
话音刚落，冥界门的灰色光带突然炸开一道裂口，一股浓郁的黑气喷涌而出，直扑苏晓晓的后背！
“晓晓！”李屿风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墨尘死死按住。
“别冲动！”墨尘的声音带着焦灼，“玄机子的阵会保护她！”
果然，黑气刚靠近五角星，十二根桃木钉突然爆发出金光，将黑气挡在外面。但那黑气却异常执着，像潮水般一次次撞击着金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苏晓晓的身体晃了晃，灵核的白光暗淡了几分，手腕上的锁灵铃发出急促的响声，“叮铃铃”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在害怕。”凌霜握紧了长剑，指节泛白，“黑气里有东西在干扰她的心神。”
李屿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想象到，苏晓晓闭着眼睛，要承受多少阴冷的嘶吼和恐惧的幻象。那个连看恐怖片都会吓得钻被窝的小丫头，此刻却要独自面对冥界的阴邪。
“晓晓，别怕！”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雾气的力量，“想想你的平安符，想想我们说过的话，你不是一个人！”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苏晓晓的身体定住了，灵核的白光重新亮了起来，比刚才更加耀眼。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玉佩，手腕上的铃铛虽然还在响，却多了几分坚定的节奏。
冥界门的光带在白光的映照下，开始缓缓收缩，那些灰色的雾气像被阳光驱散的晨露，一点点消散。
“有效果了！”墨尘松了口气，额角却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阵外的黑气越来越浓，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雾里苏醒。
玄机子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铜钱剑，剑尖指向雾气最浓的地方，声音凝重如铁：“大家小心，有大家伙要出来了。”
李屿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浓雾中缓缓升起一双巨大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丝毫光泽，正死死盯着站在五角星中心的苏晓晓，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那不是普通的恶鬼。
李屿风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轮到苏晓晓。而他这个失去灵力的废物，只能站在阵外，眼睁睁看着。掌心的布偶突然发烫，那枚嵌在里面的铜钱，正散发出与苏晓晓灵核相似的白光，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