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从李木匠家出来时,日头已经偏西,斜斜地挂在柳树梢上。他怀里抱着块松木,沉甸甸的,松木的清香混着身上的汗味,倒也不难闻。路过村口的老柳树,他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柳枝已经抽出新绿,软软地垂下来,像姑娘没扎好的辫子。
他把松木靠在柳树下,自己则在树根处坐下,从兜里掏出青瑶给的帕子。帕子上的油菜花绣得鲜活,针脚里还沾着点他下午擦汗时蹭上的泥星子。他小心翼翼地把泥点擦掉,叠成小小的方块,又塞回兜里,指尖却在布面上多停留了片刻,像是能透过布料摸到那细腻的针脚。
“墨尘哥!”远处传来喊声,是隔壁村的二柱,骑着头老黄牛晃晃悠悠过来,“看见青瑶姐没?我娘让我问问她,明天去镇上换些花布,要不要捎带点啥。”
墨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她刚还在油菜花田,许是回家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用捎带,我晚上过去给她送东西,顺便替你问。”
二柱咧嘴笑:“那敢情好!谢啦墨尘哥!”老黄牛“哞”了一声,载着他慢悠悠往村里去了。
墨尘重新坐回柳树下,看着松木在夕阳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李木匠特意留的老松木,纹理顺直,没一点结疤,做个花架正好——青瑶总说院里的月季爬不上墙,有了这花架,夏天就能开得满架都是。
他摸了摸松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打磨才不硌手。青瑶的手嫩,要是被木刺扎了,准会疼得皱眉。这么想着,他忽然笑了,从工具包里拿出刨子,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开始慢慢刨松木的边角。
木屑簌簌落下,带着松木的清香,混着晚风里的油菜花香,让人心里熨帖。远处的炊烟一缕缕升起来,在暮色里散开,像谁在天上撒了把碎银子。墨尘的动作不快,却很稳,每一下都顺着木纹走,刨出来的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
“还没走啊?”青瑶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惊讶。
墨尘手一抖,刨子差点滑到手上。他猛地回头,看见青瑶站在柳树下,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刚摘的青菜,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动。“这就好,”他扬了扬手里的刨子,“修修边角,免得扎手。”
青瑶走近了些,蹲在他身边看松木:“这木头真好,做花架肯定好看。”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刨光滑的木面,“比镇上买的还光溜。”
“自己做的,结实。”墨尘的耳尖有点热,赶紧低头继续刨,“晚上给你送院里去?”
“嗯,”青瑶点点头,从竹篮里拿出个油纸包,“刚烙的葱油饼,还热乎,你垫垫肚子。”
墨尘接过来,饼还带着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掰了一块塞进嘴里,葱油的香混着面的甜在舌尖散开,比早上王大叔吃的那块还香。“你做的?”
“嗯,多放了把葱花,想着你爱吃。”青瑶也拿起一块,小口咬着,眼睛却看着他手里的刨子,“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墨尘赶紧摆手,“你看着就行。”他怕自己分心,再把刨子用错了地方。
暮色渐渐浓了,远处的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墨尘终于把松木的边角都刨光滑了,用布擦了擦木面,露出温润的光泽。“成了,”他把松木扛起来,“走吧,送你家去。”
青瑶跟在他身边,两人没说话,却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还有晚风拂过柳枝的轻响。路过油菜花田时,墨尘忽然停下:“等月季爬满架,咱们在架下摆张桌子,吃晚饭好不好?”
青瑶的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星星的光:“好啊。”
墨尘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赶紧别过头,继续往前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他忽然觉得,这春天的晚上,比白天还长,长到能把所有的话都慢慢说,把所有的事都慢慢做。
柳枝在两人头顶轻轻晃,像在替谁遮掩着那点说不出口的欢喜。远处的蛙鸣渐渐起了,一声接一声,和着晚风里的花香,把这寻常的傍晚,酿得像杯甜酒,让人忍不住想多饮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