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青瑶把晒谷场的竹匾都搬进了堂屋,里面摊着的桂花已经半干,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她蹲在陶罐边,手指戳了戳纱布,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咕嘟”声——是酒在发酵,像谁在里面藏了只小青蛙,时不时吐个泡。
“别总戳,”墨尘端着冒热气的姜茶进来,把碗塞给她,“林伯说发酵时碰多了会酸。”他裤脚还沾着泥,刚从后山挖了新的姜回来,说是给酒里添点辛味,喝着暖身。
青瑶接过姜茶,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忽然笑了:“你说里面的酒曲会不会冷?要不要给陶罐盖床被子?”
墨尘被她逗笑,弯腰敲了敲陶罐:“它可比你耐寒多了。再说,林伯在缸底垫了稻草,周围又堆着旧棉絮,暖和着呢。”他忽然凑近,耳朵贴着缸壁听了听,“你听,声音比昨天大了,是不是快好了?”
雨声敲打着屋檐,顺着瓦当汇成细流,在阶下积成小小的水洼。青瑶看着水洼里摇晃的倒影,忽然想起娘的话:“酒是有灵性的,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甜;你急着催它,它就给你涩。”那时候她还小,趴在娘膝头看她酿酒,娘的银镯子在缸沿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串流动的月光。
“林伯说,等天晴了,要带你去看他藏的酒窖。”墨尘忽然说,“就在后山的岩洞里,据说有一整面墙的坛子,都是你娘当年酿的酒,封泥上还写着年份呢。”
青瑶的手顿了顿,姜茶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娘……她会在封泥上写什么?”
“大概是‘瑶儿周岁’‘墨尘送的野葡萄’之类的吧。”墨尘挠挠头,“林伯说,你娘总爱把日子记在封泥上,说等你长大了,一坛子一坛子拆开来,就知道日子是怎么串起来的了。”
雨停的时候,夕阳从云缝里挤出来,给檐角镀上层金边。青瑶搬了把竹椅坐在陶罐旁,看着阳光一点点爬过缸身的缠枝纹,那些雕刻的花瓣仿佛被镀上了金边,忽然鲜活起来。墨尘不知从哪找了支毛笔,蘸着研好的朱砂,在纱布上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给酒晒晒太阳,省得它在里面待久了,忘了天亮的样子。”
青瑶看着那抹朱砂,忽然起身往灶房跑,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娘留下的那枚银镯子。她小心地把镯子放在陶罐顶上,镯子上的铃铛轻轻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响,像在回应缸里的“咕嘟”声。
“娘说,镯子要养,酒会酿,日子要慢慢过。”她轻声说,像是在对陶罐里的酒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以前总觉得日子像散在地上的米粒,捡不起来,现在才知道,原来它们都被悄悄收进坛子里了,等着有一天,酿成甜酒呢。”
墨尘蹲在她身边,捡起片被雨打落的桂花,夹进青瑶的书里:“等酒酿好,我们就去岩洞,让你娘的酒和你的酒做个伴。”他看着青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丢失的时光,其实都像这陶罐里的酒,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发酵,等着某天被温柔唤醒。
夜色漫上来时,青瑶给陶罐换了块干净的纱布,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缸身上,那个月牙形的凹陷里,果然盛着一汪细碎的月光,像谁偷偷藏了把星星进去。她忽然明白林伯的话——原来月光真的会钻进缸底,和糯米、酒曲、还有那些藏在纹路里的念想,一起酿成时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