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祠堂的门槛,墨尘已经蹲在院里劈竹篾了。青竹被他劈成细条,泛着青白色的光,竹屑落在靛蓝布上,像撒了把碎雪。青瑶坐在旁边理线,线轴上绕着栗子壳染的褐线,还有几束野菊晒干的花穗——是准备编戏台帘用的。
“李伯说戏台要搭三丈宽,”青瑶数着手里的竹篾,“这帘得编六片才够,一片至少要五十根竹篾。”她忽然抬头看墨尘,他正用砂纸打磨篾条的毛刺,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你劈的篾条够匀的,比镇上篾匠铺的还好。”
墨尘的耳尖红了红,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小时候跟着爹学的,他说劈篾要顺着竹纤维走,不然容易断。”他拿起根篾条,在指尖弯出个弧度,“你看这韧性,编出来的帘子才会晃得好看。”
二丫举着个竹篮跑进来,里面装着刚摘的野菊花,黄灿灿的压弯了篮沿。“瑶姐姐,你看我采的!”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伸手去够墨尘手里的篾条,“我也想编,编朵小菊花好不好?”
墨尘笑着递了根细篾给她:“慢点编,别扎着手。”他转头对青瑶说,“先编两片试试,用褐线打底,中间嵌野菊花穗,像不像栗子林里的光景?”
青瑶点头,拿起篾条开始起头。竹篾在她手里慢慢成形,褐线绕着篾条穿梭,偶尔塞进朵干菊花,黄褐相间,真的像极了深秋的栗子林。墨尘的动作更快,他编的帘子上还留着空隙,说是要嵌上栗子壳串成的珠链,“风一吹能响,像挂了串小铃铛。”
张婶端着盆面过来时,看见院里的竹帘,忍不住夸:“这手艺,比戏班子带的还精致!”她把面盆往桌上一放,“我来蒸些花卷当点心,你们编累了垫垫肚子,里面放了栗子碎,甜得很。”
墨尘停下手里的活,帮张婶生火,灶膛的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红。青瑶看着他添柴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背的补丁上,不知何时沾了片野菊花瓣——是二丫刚才不小心蹭上去的,像朵别在衣上的小装饰。
“对了,”张婶揉着面说,“戏班子的人说要穿新戏服,让我帮忙改改尺寸,瑶丫头你针线好,下午来搭把手?”
“好啊,”青瑶应着,手里的篾条忽然编错了纹路,“我把这两片帘编完就去。”
墨尘从灶膛前探出头:“我编完这一片就去找李伯,问问戏台的柱子要刷什么颜色。”他顿了顿,补充道,“李婆婆说刷栗子壳煮的水,能防蛀,颜色也好看,像陈年的木家具。”
花卷蒸熟时,竹帘已经编好了四片。青瑶掀开蒸笼盖,白汽腾起时,混着栗子的甜香漫开来。二丫捧着个花卷啃得满脸都是,含糊道:“编完帘子,能给刺猬编个小戏台吗?我想看着它在上面打滚。”
墨尘被逗笑,塞了块花卷给她:“等编完戏台帘,就给刺猬编个小的,比这个还精致。”
下午青瑶去张婶家改戏服时,墨尘果然去找了李伯。两人扛着桶栗子壳水回来,开始给戏台柱子刷漆。栗子壳水刷在木头上,慢慢变成温润的琥珀色,李伯摸着柱子笑:“这颜色,比镇上买的漆还耐看,透着股子草木气。”
墨尘刷得仔细,连柱脚的缝隙都没放过。他想起青瑶编的竹帘,忽然说:“等柱子干了,把竹帘挂上去,褐黄配着琥珀色,肯定好看。”
李伯点头:“再在帘边挂些红绸,唱戏时一拉,风一吹,又热闹又雅致。”
傍晚青瑶回来时,正看见墨尘站在梯子上挂竹帘。夕阳穿过竹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把会动的金粉。他穿着那件打补丁的褂子,袖口沾着点栗子壳水的褐色,却一点不狼狈。
“小心点!”青瑶站在底下喊,手里还提着给戏服改好的袖口,“别摔下来了!”
墨尘低头看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看这帘,风一吹像波浪似的。”
风果然顺着敞开的祠堂门溜进来,竹帘轻轻晃动,栗子壳珠链“叮咚”作响,野菊花穗在暮色里轻轻颤。青瑶忽然觉得,这戏台还没搭好,就已经有了戏里的光景——有竹篾的韧,有褐线的暖,还有藏在纹路里的,比戏文更踏实的日子。
二丫举着灯笼跑进来,灯笼的光透过竹帘,在地上拼出片晃动的光斑。“瑶姐姐,墨尘哥哥,李婆婆说晚上吃栗子面窝头!”她指着竹帘上的菊花,“这朵编得像真的,明天能摘下来给刺猬当枕头吗?”
墨尘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等戏唱完了,就把这帘拆下来,给刺猬编个大窝,让它在里面滚着玩。”
青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早上编错的那处纹路——当时觉得可惜,现在看来,那点不规整的弧度,倒像极了栗子林里自然生长的枝桠,带着点野趣,比规规矩矩的更让人记挂。
夜色漫上来时,祠堂里的灯亮了。竹帘在风中轻轻晃,把月光筛成碎银,落在刚刷好的柱子上,像给这即将热闹起来的戏台,悄悄铺了层温柔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