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瑶就被窗台上的轻响惊醒。睁眼一看,是只麻雀在啄窗台上的灯芯草——昨夜从河边回来时,墨尘把没烧完的灯芯草摊在那里晾晒,此刻沾着晨露,泛着莹白的光。她披衣下床,推窗时正好看见墨尘蹲在河边,手里拿着根长竹竿,正往水里捞着什么。
“在找什么?”青瑶隔着篱笆喊。
墨尘回头,裤脚还沾着泥,手里举着盏湿透的莲花灯:“找咱们放的那两盏,没想到被水流冲到岸边了。”他把灯托在手心,灯底的“岁岁平安”被水泡得发胀,却依然能看清字迹,“晾干了还能再用,竹篾没坏。”
青瑶笑着走过去,见他脚边的竹篮里已经放着七八盏捡回来的莲花灯,有圆的有扁的,都是昨夜街坊们放的。“捡这些回来做什么?”
“编个灯串挂在院里,”墨尘把灯放进篮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你看这竹篾骨架,晒干了削细点,能当绣绷的撑子,比新买的还结实。”他忽然从篮底掏出个东西,往青瑶手里塞,“给你的。”
是枚用灯芯草编的戒指,草叶被压得平平整整,还带着点河水的潮气。“昨夜在河边编的,手笨,编得不好。”他耳根发红,转身又去捞灯,“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编个竹的……”
“喜欢。”青瑶攥紧灯芯草戒指,草叶的粗糙蹭着掌心,却比任何金银都让人安心。她忽然想起昨夜放灯时,他悄悄往她灯里加了片干桂花,说“这样飘到哪儿都带着香”。
回到院里,李婆婆已经在翻晒昨夜的灯架。兔子灯的耳朵被露水打湿,耷拉得更厉害了,却显得格外憨态可掬。“这旧兔子还挺结实,”她用布擦拭着灯面,“当年你娘说,竹篾扎的骨架,得用米汤泡过才耐用,果然没说错。”
青瑶把捡回来的莲花灯倒在竹匾里,阳光穿过灯的镂空花纹,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墨尘蹲在旁边,正用小刀把灯的竹篾拆下来,动作轻得像在解缠线:“这篾条细,适合绣小件的帕子,我给你削成绣绷撑子。”
“正好,”青瑶从绣架上取下块素布,“周掌柜订了批‘灯影帕’,要把山壁上的灯影绣上去,用这细竹篾做绷子正好。”她拿起针,在布上绣出朵小小的月光花,针脚模仿灯影的模糊感,边缘故意留得虚虚的。
墨尘拆竹篾的手顿了顿:“我把灯架的转轴拆下来,给你做个小转盘,绣圆形图案时能用。”他指着院里的转架,“就像那样,能三百六十度转,比手转着绣匀。”
院门外传来阿珠的声音,她挎着个竹篮跑进来,篮里装着些圆滚滚的柿子:“瑶儿姐,你看我摘了什么!后山的野柿子熟了,甜得很!”她把柿子往石桌上倒,“我姥姥说,用柿子汁调颜料,染出来的布是暖黄色,像昨夜的灯影。”
青瑶拿起个柿子掰开,橙红的果肉里淌出蜜似的汁。“真甜,”她用指尖沾了点汁,往素布上点了点,果然留下个暖黄的印子,“比胭脂还显色,正好绣‘星辰’灯的星子。”
墨尘忽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把拆下来的灯影竹篾拼成图案,蒙在布上,用炭笔描下来,绣出来的灯影肯定更像!”他说着就去拼竹篾,很快拼出个简化的星轨,蒙在布上,果然透出星星点点的影子。
“这法子好!”青瑶赶紧拿出炭笔,沿着竹篾的影子描线,“这样绣出来,就像把昨夜的灯影留在布上了。”
李婆婆坐在竹椅上,看着他们忙得团团转,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你娘当年绣的‘灯影图’,一直忘了给你。”布包打开,里面是块半旧的帕子,上面绣着盏兔子灯,灯影里藏着个小小的“瑶”字,针脚和青瑶此刻绣的惊人地像。
“娘也绣过这个?”青瑶的眼眶热了。
“可不是嘛,”李婆婆摸着帕子上的针脚,“那年你发水痘,躺在床上不能出门看灯,她就绣了这块帕子给你,说‘帕子上的灯影,一样能照亮你梦里的路’。”
墨尘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帕子上的灯影,忽然起身往柴房走:“我去烧锅热水,把柿子汁熬浓点,这样染色更牢。”他的声音有点发哑,像是怕被听出什么。
青瑶把娘的帕子铺在绣架上,和自己正在绣的帕子并排放在一起。阳光下,新旧两块帕子的灯影交叠,针脚里的暖意仿佛也融在了一起。她忽然觉得,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刻意模仿,而是这些藏在针脚里的思念,会顺着时光的线,悄悄流进下一代的手里,像昨夜漂远的莲花灯,即使落了,也会在岸边留下余温。
午后的阳光渐渐斜了,墨尘熬的柿子汁已经装在瓷瓶里,橙红得像凝固的灯影。青瑶的“灯影帕”绣好了一半,星轨的影子用柿子汁染过的丝线绣出,暖黄里带着点金芒,真像昨夜山壁上的灯影。
墨尘把做好的小转盘放在绣架旁,竹制的底盘转起来悄无声息。“试试?”他笑着说。
青瑶把帕子固定在转盘上,轻轻一转,针脚果然走得更匀了。她抬头看他,见他额角的汗还没干,鼻尖沾着点竹屑,像个刚偷尝了柿子的孩子。
院门外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挂起了墨尘编的灯串,七八盏莲花灯串在一起,风一吹轻轻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条流动的河。青瑶忽然想起昨夜漂远的灯,原来它们从未真的离开——有的变成了绣帕上的针脚,有的变成了竹绷上的转盘,有的变成了此刻满院的暖光,把日子照得亮堂堂的,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墨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青瑶看着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灯串的影子叠在一起,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模样了——灯影会落,余温不散,身边的人,始终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