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绣坊的竹顶上,像有无数只手在轻轻敲着鼓。青瑶躺在竹榻上翻了个身,听着廊下的竹灯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忽然想起墨尘傍晚铺稻草时,蓑衣上的雨水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和现在的雨声混在一起,倒像首不成调的曲子。
她披了件外衣起身,刚走到门口,就见廊下的竹灯晃了晃,灯芯“噗”地爆出个火星。借着这点光亮,隐约看见竹架旁立着个黑影,正弯腰往新栽的菊苗根上培土。
“墨尘?”青瑶轻声唤了句。
黑影猛地直起身,手里的小铲子“当啷”掉在地上:“你咋醒了?这雨大,咋不多睡会儿。”是墨尘的声音,带着点被惊扰的慌张。
青瑶走过去,见他肩头的蓑衣还在往下淌水,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角,手里攥着团干稻草,正往菊苗根边塞:“这雨太急,怕水流把土冲跑了,再培点土踏实。”他说着,又捡起铲子往根须周围拢泥巴,动作却有些发颤——想来是在雨里待久了,手脚都冻僵了。
“傻不傻,”青瑶从廊下扯过块干布,往他背上拍了拍,“苗儿没那么娇弱,倒是你,淋成这样,仔细感冒。”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蹲下身,帮着把稻草往根须缝里塞,“这样塞紧点,水流就冲不动土了。”
两人头挨着头,竹灯的光在雨幕里晃出片昏黄的圈,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泥地上,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墨尘的袖子蹭到青瑶的手背,冰凉的,她刚想说“快回屋烤火”,就听他忽然笑了:“你闻见没?雨里混着点酸梅酱的味儿。”
青瑶愣了愣,仔细嗅了嗅,还真有——陶缸的木塞没塞紧,酸甜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雨水的清冽,竟格外好闻。“许是阿珠那丫头没盖好缸盖,”她忍不住笑,“这酱还没泡花呢,倒先跟雨打了招呼。”
墨尘也笑,手里的铲子慢慢往土里按:“等天晴了,我用竹篾编个小罩子扣在缸上,既能透气,又能挡雨。再在缸边种几株薄荷,到时候酱里添点薄荷香,说不定更清口。”
“你倒想得长远。”青瑶往他手里塞了块干布,“先擦擦手吧,冻得跟冰坨似的。”
墨尘接过布,却没擦手,反而往青瑶手背上碰了碰:“你也冻得手凉,快回屋去,我弄完这点就走。”他指尖的粗糙蹭过她的皮肤,带着泥土的潮气,却不觉得扎人。青瑶缩回手,忽然想起白天整理的“雨丝银”线,那线柔韧得很,就像他此刻的手指,看着粗粝,触着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
竹灯忽然被风卷得歪倒,灯芯“嘶”地灭了。四周瞬间暗下来,只剩雨点击打竹架的声响,还有两人的呼吸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墨尘摸索着想去扶灯,青瑶却拉住他的袖子:“别碰,雨太大,点了也白点。”
黑暗里,她听见他站起身,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掉,砸在她脚边的泥地里。“那我先回了,”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也赶紧回屋,地上滑。”
“嗯。”青瑶应着,却没动。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往院门口挪,走了两步又停住,“对了,白天搭的竹架,我在底下垫了几块石板,怕雨后地基软,架子塌了。你明早看了就知道,稳当着呢。”
“知道了。”青瑶笑着应,“快走吧,雨都灌你脖子里了。”
脚步声又响起来,慢慢消失在雨幕里。青瑶站在原地,摸着廊下的竹柱,柱上还留着墨尘傍晚刻的记号——一道浅浅的痕,说是等菊苗爬上来,好记着它长了多高。她忽然想起李婆婆说的,“日子就像竹架,看着简单,得一点点往上搭,少了哪根竹条都不行”。
回到屋里,青瑶坐在绣架前,借着月光看着白天绣的菊苗帕子。帕子上的菊叶还没绣完,叶尖的水珠绣了一半,此刻在月光下,倒真像沾了雨似的。她拿起针,穿上线,忽然想把刚才墨尘培土的样子绣进去——就绣个模糊的影子,蹲在竹架旁,蓑衣的边角往下滴水,手里攥着团稻草。
针脚落下,丝线在布上游走,像雨丝在泥地上画圈。青瑶忽然觉得,这雨夜也没那么冷了。墨尘培土的身影,竹灯晃动的光,还有雨里飘来的酸梅香,混在一起,倒比白日里的热闹更让人心里踏实。就像这帕子上的针脚,看着细密琐碎,一针一线织起来,倒也慢慢成了幅像样的景致。
窗外的雨还在下,竹架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却没发出断裂的声响——想来墨尘垫的石板确实起了作用。青瑶放下针,摸了摸帕子上刚绣的蓑衣边角,那里的丝线用了“雨丝银”,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极了墨尘蓑衣上没擦干的水珠。
她忽然想,等天晴了,得让墨尘看看这帕子。告诉他,有些东西不用刻意记,绣进布眼里,就再也丢不了了。就像这雨夜的点滴,看似平常,却悄悄在心里扎了根,成了往后想起,嘴角会发烫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