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系缆绳的手顿了顿,回头时正撞见青瑶盯着竹筏补丁笑,晚霞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他喉结动了动,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往芦苇丛走:“我再捡些干芦苇,晚上烧火用。”
青瑶跟在他身后,看他弯腰时后背的补丁随着动作轻轻晃——那是她前儿用靛蓝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他却天天穿着,从没说过不好。“孩子们画的画,你收起来了吗?”她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收在书架最上层了。”墨尘的声音从芦苇丛里传出来,带着点闷响,“二丫画的咱俩,头发都快戳到天上去了。”
青瑶忍不住笑出声,蹲下来帮他捡掉在地上的芦苇。指尖触到片硬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块碎瓷片,边缘被水打磨得光滑,上面还留着半朵青花。“你看这个!”她举起来,夕阳透过瓷片,把那半朵花映在地上,像朵会发光的影子。
墨尘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像是前几年汛期冲下来的,说不定是哪个老窑的物件。”他接过瓷片,用衣角擦了擦,“留着吧,等回头找个木盒收起来。”
两人抱着芦苇往回走时,远远看见张婶站在祠堂门口挥手。“快进来!”张婶的大嗓门裹着热气飘过来,“刚蒸的米糕,再晚就被孩子们抢光了!”
祠堂里果然热闹,几个孩子围着灶台转,二丫举着块米糕跑过来,嘴角沾着白花花的糖霜:“瑶姐姐你看!墨尘哥哥教我用芦苇叶编小兔子了!”她手心里躺着只歪歪扭扭的草编兔子,耳朵长一截短一截,却看得青瑶心里软乎乎的。
墨尘把芦苇扔进灶膛,火光“轰”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颊发红。“张婶说米糕里放了新收的桂花,”他往青瑶手里塞了块,“尝尝,比上次的甜。”
米糕的热气混着桂花香漫进鼻腔,青瑶咬了口,忽然看见墨尘袖口的破洞没了——早上她还念叨着要补,这会儿却多了块浅灰色的补丁,针脚细密,显然不是她的手艺。“这补丁……”
“李婆婆看我袖口破了,趁我劈柴时缝的。”墨尘摸了摸袖口,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她说你缝活忙,怕你累着。”
灶膛里的芦苇噼啪作响,青瑶看着那块浅灰补丁,忽然想起李婆婆今早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拿着针线筐,线轴上绕着的正是这种浅灰色的线。老人家眼睛花了,穿针都要眯半天,却硬是把那破洞补得整整齐齐。
“对了,”张婶端着碗糖水走过来,往青瑶手里塞,“下午有个货郎来过,说收老物件,看见你放在祠堂窗台上的碎瓷片,给出价二十文呢。”
青瑶愣了愣:“我没打算卖。”
“不卖是对的。”张婶拍了拍她的手,“那瓷片看着普通,可上面的青花是老样式,留着说不定有念想。就像墨尘身上这件褂子,补丁摞补丁的,可穿在他身上,比新褂子还精神。”
墨尘正在给孩子们讲竹筏修补的法子,闻言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青瑶的目光,两人都笑了。
夜里孩子们睡熟后,祠堂里只剩下灶膛的余温和跳跃的烛火。青瑶把那半块青花瓷片放进木盒,墨尘蹲在旁边削竹片,要给书架加层隔板。“白天捡的芦苇够烧三天了,”他忽然说,“明天我去山里砍些柴,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着野栗子。”
“我跟你一起去。”青瑶把木盒放进书架最上层,和孩子们的画摆在一起,“李婆婆的针线筐空了,得买些线回来,顺便给二丫买块花布,她总念叨想要条新围裙。”
墨尘削竹片的刀顿了顿,竹屑簌簌落在地上:“我多砍些柴,换了钱给你也扯块布,你那件蓝布衫,袖口都磨薄了。”
烛火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画。青瑶看着墨尘专注的侧脸,他耳后的头发沾着点芦苇灰,却一点不狼狈。她忽然想起白天张婶的话,所谓念想,不就是这些吗?——李婆婆缝的补丁,孩子们画的歪扭画,捡来的碎瓷片,还有此刻灶膛里明明灭灭的光。
墨尘忽然把削好的竹片递给她:“你看这弧度行吗?加在书架中间,正好能放下那几本厚书。”
青瑶接过竹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有电流窜过。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竹片的弧度,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灶膛里的火星还要热闹。
窗外的风穿过芦苇丛,沙沙地响,像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歌。祠堂里的烛火慢慢沉下去,把那些补丁、碎瓷、画儿,还有悄悄滋长的心意,都裹进了温柔的夜色里。或许日子就是这样,不用刻意修补,那些缺角和缝隙里,自会钻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