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把李婆婆送来的旧绣谱摊在新竹绷上时，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发现“双面绣”技法的图解旁，有几行极淡的铅笔字，是娘的笔迹：“凤羽用三分捻金线，尾翎掺孔雀石粉，方能正反皆显色。”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之前试绣双面绣时，总觉得背面的凤羽发暗，原来是金线的捻法不对。墨尘蹲在旁边削竹条，闻言抬头：“需要我去周掌柜那儿买三分捻的金线吗？他昨天说进了批新货。”
“不用，”青瑶翻到绣谱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的标注，“娘说可以用旧金线拆了重捻，加些银线进去，光泽更柔和。”她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里面是当年娘拆下来的旧金线，缠着竹制线轴，轴上刻着“瑶”字。
墨尘放下竹刀，接过线轴细看：“这线轴是我爹做的，他说竹节处留个小凹槽，绕线时不容易滑。”他指着凹槽里的细痕，“你小时候总爱把线轴当陀螺转，磨出的印子还在呢。”
青瑶的脸微微发烫。她确实有过这荒唐事，记得爹当时气得要打她，却被娘拦住：“孩子觉得好玩嘛，线轴坏了再做就是，别吓着她。”后来爹果然连夜做了个新线轴，上面还雕了只小凤凰，说是“给瑶儿赔罪”。
“对了，”墨尘忽然想起什么，“王婶刚才来说，她闺女绣的芦花鞋垫被镇上的布庄订了五十双，问能不能赶在月底交货。”
青瑶眼睛一亮：“太好了！这说明咱们绣坊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她把金线分给阿珠一半，“阿珠，你帮王婶闺女打下手，我先琢磨这双面绣，大赛的日子不远了。”
阿珠接过金线，手指灵活地穿进针眼：“放心吧，保证误不了事。对了，周掌柜派人送了盒新胭脂，说是他闺女特意调的‘醉杨妃’色，让你试试上镜好不好看——他说大赛那天会有画舫来拍照。”
“拍照？”青瑶愣了愣。她只在旧相册里见过照片，黑乎乎的不大真切。墨尘削竹条的手顿了顿：“周掌柜说，是城里来的先生，专给获奖的绣品拍照存档，还会印在画报上。”
“那可得把绣品绣得更精致些。”青瑶握紧绣针，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些。这不仅是为了赢比赛，更是为了让娘的绣艺，真正留在世人眼里。
傍晚时分，青瑶正对着夕阳调试凤羽的配色，墨尘端来碗桂花糯米粥，碗边摆着两碟小菜——腌桂花和酱萝卜，都是她爱吃的。“李婆婆送来的腌桂花，说配粥最解腻。”他把竹编的杯垫往她手边推了推，“刚编的，防烫。”
杯垫上的花纹是并蒂莲，针脚虽不及绣品细密，却透着股认真劲儿。青瑶舀了勺粥，甜香混着桂花香漫开，忽然瞥见绣谱上的铅笔字还有下文：“凤冠用米粒珠缀缝，背面需留三分余地，方显立体感。”
“米粒珠？”她皱起眉，“咱们绣坊只有普通的珍珠，怕是不够亮。”
墨尘放下碗筷：“我去趟码头，陈大爷说他认识个跑船的，能弄到南海的米粒珠，比普通珍珠亮三倍。”他起身就要走，被青瑶拉住。
“太晚了，明天再去吧。”她指着窗外的暮色，“码头那边不安生，别出什么岔子。”
墨尘笑着拍了拍腰间的匕首：“放心，我带着家伙呢。再说，为了你的凤凰能戴上漂亮凤冠，跑一趟算什么。”
他走后，青瑶对着绣谱反复琢磨，忽然发现“百鸟朝凤”的构图里，藏着个极巧妙的机关——凤凰的左眼用的是变色丝线，在自然光下呈琥珀色，到了烛光下会泛出红光，正是娘最擅长的“光影绣”技法。
“娘的心思真细。”她感叹着，从绣篮里找出变色丝线试绣。这丝线比普通丝线娇贵，针脚稍重就会断，她绣坏了三次，指尖被扎出细小的血珠，却一点不觉得疼。
墨尘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小锦盒，里面果然是圆润饱满的米粒珠，在油灯下闪着莹润的光。“陈大爷说这是贡品级别的，”他献宝似的递过来，“花了我半个月的工钱，你可得绣仔细些。”
青瑶嗔怪地看他一眼，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打开锦盒，忽然发现珍珠下面压着张纸条，是陈大爷的笔迹：“柳家余党在码头露面，似在打听绣坊的事，万事小心。”
“柳家余党？”青瑶的手猛地收紧，珍珠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
墨尘的脸色沉了沉：“别担心，我已经让码头的兄弟盯着了。他们要是敢来捣乱，我正好让他们尝尝竹条的厉害。”他拿起根削好的竹条，手腕一扬，竹条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
青瑶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有次她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哭着跑回家，是墨尘拿着根竹条追出去，把那些孩子赶得屁滚尿流，回来时鼻青脸肿，却笑着说：“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用竹条抽他。”
“墨尘，”她轻声唤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码头，陈大爷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光影绣’的诀窍。”
墨尘回头，见她眼里闪着光，不像害怕，反倒带着股韧劲，忍不住笑了：“好啊，正好让你看看我跟船工们学的辨珠本事，保证一挑一个准。”
夜里，青瑶把米粒珠缝在凤凰的冠上，油灯下，珍珠的光泽映着变色丝线的红光，竟真有了几分凤冠霞帔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娘把这些巧思藏在绣谱里，或许不只是为了技法传承，更是想告诉她——真正的绣艺，从来不只是针脚功夫，更是藏在细节里的心意，和面对风雨时，不肯低头的韧劲。
窗外的竹影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像娘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和手边的绣品上。青瑶握紧绣针，在心里轻轻说：“娘，您看，我快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