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山的晨雾带着草木的腥气,马车碾过带露的石阶,发出“咯吱”的轻响。青瑶将半个脑袋探出车窗,指尖拂过崖壁上垂落的藤蔓,水珠顺着指尖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前面就是回音壁了。”墨尘勒了勒缰绳,马车缓缓停在一道凹陷的崖壁前。这崖壁像是被巨斧劈开的,表面光滑如镜,能清晰映出人影,只是映出的影子总比真身淡几分,像蒙着层薄纱。
“真有人听见哭声?”青瑶凑近崖壁,轻声喊了句“喂”,回音撞回来,带着点瓮声瓮气的闷响,倒不像哭声,更像谁在暗处叹气。
林澈摸着崖壁的纹路,指尖触到些细微的刻痕,像是无数人用指甲抠过。“不是怨气。”他凝聚混沌气在掌心,轻轻按在崖壁上,刻痕处竟渗出淡淡的水汽,“是执念凝结的‘声痕’,就像回音谷的水晶,能记下过往的声音。”
话音刚落,崖壁突然传来一阵呜咽,像是女子的哭声混着风雨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头发紧。青瑶下意识抓住林澈的衣袖:“是……是掌柜说的商队?”
墨尘拔出剑,剑尖在崖壁上轻轻一点,剑气荡开,哭声突然变清晰了——
“阿郎!抓住我的手!”
“别管我!带着货走!孩子们还等着救命钱!”
“轰隆——”(像是山石滚落的巨响)
声痕戛然而止,崖壁恢复了平静,只有水汽还在缓缓渗出,打湿了三人的鞋面。
“是十年前的商队。”林澈望着崖壁上最深的一道刻痕,那里的水汽最浓,“看这痕迹,他们不是遇了险,是为了护货,主动引开了滑坡的山石。”
青瑶的眼圈红了:“那他们……”
“应该是活下来了。”墨尘指着刻痕旁的一道浅痕,形状像只手的轮廓,“这是后来有人补刻的,指节处有老茧,像是常年握缰绳的人留下的——或许是当年的幸存者,回来留下记号报平安。”
正说着,崖壁后传来脚步声,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顺着石阶往下走,担子里装着些草药,其中几株正是回音谷的回音草。
“你们是来听‘老故事’的?”老汉放下担子歇脚,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得发亮,“这回音壁啊,专记舍己为人的事。前几年有个采药女为了救坠崖的孩子,自己摔断了腿,现在每次有人经过,都能听见孩子喊‘姐姐’。”
他指着崖壁下方的一块平整岩石:“看到没?那是我们山里人凿的‘记功石’,谁在这里留下过善举,就刻个名字在上面。”
岩石上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已经模糊,有的还很新,其中一个名字旁画着朵小小的桂花——是桂香坊的绿裙姑娘。
“她上个月来的,”老汉笑着说,“听说往山外送了十坛桂花酿,给守山的猎户们暖身子,临走时对着回音壁喊‘桂香坊的桂花,年年都香’,现在你们喊这句,崖壁还能学她的声音呢。”
青瑶果然对着崖壁喊了句,回音回来时,竟真带着点绿裙姑娘的娇俏,惹得她笑出了声。笑声撞在崖壁上,又弹回来,像有无数个青瑶在陪着笑,把刚才的呜咽声彻底冲散了。
林澈望着记功石上的名字,突然明白这崖壁为何能存声——不是因为怨气重,是因为善意太沉,沉得能在石头上刻下痕迹,能让风都记得住。
“该赶路了。”墨尘将马车掉头,“翻过这道崖,前面就是通山的新路。”
马车驶离回音壁时,林澈回头望了一眼,晨光正漫过崖顶,将声痕处的水汽染成金色。那些呜咽声、呼救声、欢笑声,都被阳光温柔地裹着,像被妥帖收藏的故事,等着后来人偶然听见,再带着这份暖意继续往前走。
青瑶从账本里翻出片桂花叶,轻轻贴在崖壁的刻痕上:“等明年春天,我们再来听新故事。”
老汉挑着担子跟在后面,嘴里哼着山歌,调子像苍莽山的风,粗粝却温暖。他说,这通山的路是前年修的,修路的石匠里,有当年商队的后人;铺桥的木工里,有被采药女救过的孩子。“你看,善举这东西,就像回音壁的声痕,能传好远呢。”
午后的阳光穿透雾霭,照在新修的石板路上,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短。林澈打开木盒,罗盘的指针不知何时松动了些,正微微指向南方——那里,青风城的轮廓已在天际线浮现,像颗嵌在苍莽山尽头的明珠。
“快到了。”青瑶趴在车窗上,鼻尖抵着玻璃,眼里的光比城郭的炊烟还亮。
墨尘的剑穗轻轻晃动,与腰间的铜铃串撞出细碎的响。林澈将罗盘放回盒中,指尖残留着铜面的凉意,心里却暖烘烘的。
苍莽山的回音还在身后隐约飘荡,但他们知道,最好的故事永远不在过往的声痕里,而在脚下正走的路,在前方等着的人,在那些尚未被刻下、却已在心里萌芽的新念想里。
马车驶过最后一道山梁,青风城的城门豁然开朗,守城的士兵笑着挥手,像是在迎接久别重逢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