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崖的风,似乎比那场关乎世界存亡的大战之前,温和了些许,也沉静了许多。罡风依旧,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暴烈与无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源于规则本身趋于稳定的“规整”。
界域质检司沉星崖分所,这座曾被卷入风暴中心又侥幸存续的古老建筑,如今焕发着一种内敛的生机。曾经积满尘灰的飞檐被清理干净,剥落的漆皮被简单修补。门楣上那块“明察秋毫,恪守圭臬”的牌匾被重新擦拭,字迹清晰,在稀薄的天光下反射着沉静的光,仿佛承载着比以往更沉重的含义。崖坪边缘,那些因规则稳定而新生的、姿态奇特的灵草,正按照某种最优光照与灵气流转的规律排列生长,显得格外精神。
这里,成了沈流石在终结了“归零”与“重构”的威胁后,实践其理念的第一个“示范区”,也是他在这个焕然一新却又前途未卜的世界中,唯一的立足点。
主事堂内,陈设依旧简朴,却不再昏暗。沈流石坐于昔日陈清源的位置上,面前不再是堆积如山的卷宗,也不是那柄惊世骇俗的织天之尺,而是一面由灵力构筑的、不断刷新着数据流的光幕。光幕上方,几个古朴的文字微微闪烁——《“流石”标准(试行版)V1.0》。
这并非他好大喜功,而是“量天尺”与他彻底融合后,基于对新生世界规则的理解,自然而然在他意识中形成的系统性知识框架。它包含了从灵气汲取、材料处理、功法运转到阵法布置、丹药炼制等基础领域的“优化方案”与“合规红线”。这是他为自己,也为这个刚刚经历浩劫的世界,找到的新的支点。
此刻,光幕正锁定在“灵植培育”分支,显示着一条刚刚由外围监测点传回的警报:
【警报:示范区外围,编号甲-柒区域,“凝露草”出现非正常集体性叶脉蜷曲、灵韵流失现象。初步分析:排除常见病虫害及养分不足,疑似受到特定频率灵波干扰。】
沈流石眉头微蹙。凝露草并非什么珍稀灵植,但其对周遭灵气波动极为敏感,常被用作环境监测的“哨兵”。它们的异常,往往意味着某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看来,暂时的平静结束了。”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旁边响起。
阿九静立在一旁,眼眸中蓝金色的光泽平稳流转。她不再穿着杂役服饰,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衣,气息比之以往更加沉静深邃。在新生的、更加健康的规则环境下,她的核心协议修复进展神速,监测与分析能力远超从前,已成为沈流石最得力的助手与伙伴。
“意料之中。”沈流石指尖划过光幕,调出甲-柒区域周边的详细地图与规则流视图,“旧的威胁虽暂退,但人心之中的‘不合格’却不会轻易根除。‘流石标准’动了太多人的奶酪。明的暗的,总会有人跳出来。”
地图上,甲-柒区域毗邻一片属于“百草阁”的灵植园。百草阁是附近一个以培育、售卖低阶灵植和药材为主的中型宗门,其独家秘方“燃血催灵散”在低阶修士市场颇受欢迎,但根据“流石标准”检测,该丹药以透支修士潜力和损伤经脉为代价强行提升短期灵力,属于明确的不合格产品,已被示范区列为禁售品。
动机,很充分。
“需要我去现场进行深度扫描吗?”阿九问道。她的规则视野能直接观测到能量与信息的流动,比常规监测更精准。
“不急。”沈流石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光幕上,“对方既然用了这种隐蔽的手段,就是不想直接冲突。我们若反应过激,反而落了下乘。先按流程走。”
他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注入光幕。
【处理意见:派遣常规质检员(编号:丁贰壹,胡硕)前往核查,携带标准检测法器,按《外围区域突发事件处理流程》执行。重点关注异常灵波来源,并尝试与百草阁进行初步沟通。】
指令发出,光幕上代表胡硕的光点立刻从分所移动起来,朝着甲-柒区域而去。
沈流石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建立秩序,远比破坏旧秩序要艰难得多。他不仅要面对外部潜在的敌意,还要规范内部的行为,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运行机制。这短暂的平静期,他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了制定流程、培训人手(虽然目前可信的人手极少)之上。
“我们就像在初愈的病体上梳理经脉。”他有些自嘲地对阿九说,“每一步都需恰到好处,重了会伤,轻了无效。”
阿九看向他,眼神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多了一丝认可:“但脉络,确实在逐渐通畅。至少,沉星崖范围内的规则,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地方都要‘健康’。”
就在这时,沈流石神色微微一动,并非因为外界的警报,而是源于他意识深处,那与他融为一体的“量天尺”核心,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悸动。
一道他许久未曾“听”到的、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仿佛穿越了层层迷雾,再次直接响彻在他的神魂之中:
【检测到区域性规则扰动加剧。】
【关联事件:低级资源利益冲突。】
【背景分析:该冲突模式符合文明底层发展矛盾模版第7项——“存量掠夺”与“技术壁垒”。】
【提示:质检员沈流石,你的职责范围已自动扩展。】
【新任务加载中……】
【任务名称:文明的岔路口】
【任务目标:在三十个自然日内,厘清并提交一份关于“当前修真文明底层发展模式可持续性”的初步评估报告。】
【任务警告:评估结果,将直接影响“天道织网协议(残余)”对本文明纪元的最终判定倾向。】
沈流石的瞳孔,骤然收缩。
文明的……岔路口?
发展模式……可持续性?
最终判定倾向?
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其背后蕴含的重量,让刚刚平息了世界级危机的他,都感到了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他仿佛又看到了玄明子消散前那复杂的眼神,听到了守序之核关于“逻辑病灶”的低语。
他本以为,战胜了迫在眉睫的毁灭,为这个世界争取到了喘息之机,接下来是漫长的、细水长流的修复与建设。
却没想到,一场关于整个文明“存在资格”的、更加宏大而无声的答辩,竟然如此之快地,以这样一种看似微不足道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而他要面对的,将不再是某一件不合格的产品,某一个不合格的宗门,甚至不是某个具体的敌人。
而是整个文明,那深埋于劫后余生表象之下,或许从未真正改变过的、脆弱而充满隐患的……根基。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主事堂的屋顶,望向了那无尽苍穹。
那里,似乎有一双更加恢弘、更加冷漠的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他这位“质检员”,提交上关于这个世界的……第一份文明质检报告。
他面前的光幕上,那份《“流石”标准(试行版)》旁,悄然浮现出一个新的、更加厚重复杂的虚拟卷宗,标题赫然是——
《修真文明现状评估与改进建议(第一期)- 起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