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少年打开了话匣子。
少年抱住膝盖说很多,说从小摸爬滚打到后面的圆滑游走,向一个陌生人诉说他自己的坎坷经历。
他安静地听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头一次有人跟自己倾诉,他不是会安慰的人。
那时候的江绪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听客,他需要把情绪往外发泄,需要有个人陪着。
他很庆幸当年是自己陪着江绪,是那个对江绪来说的陌生人。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江绪,那个逃掉军训躲在学校后面抽烟的少年,处处和他作对不愿服输的少年,打起架来又狠又快,像孤傲的独狼,游离在人群中无家可归的孤狼。
两年多不见,少年越长越桀骜,身上的戾气也更重了。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江绪转过头看向自己,眼眶通红气愤地说想喝奶茶,还要五分糖。
他问,为什么一定要五分糖。
江绪当时迎着风说,因为太甜了会忘记所受的苦。
声音很小,小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瞿骁然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自认为对人有一定的了解,可在面对江绪真束手无策,他看不出来江绪要什么。
少年像风像水像沙子,稍不留神就会从眼前消失。
“怪不得。”
江绪喃喃自语,那时难怪他没认出瞿骁然来,是易了容。
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变成了四十岁的大叔,加上他那时两年多没见瞿骁然了,鬼都认不出来吧。
瞿骁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问出口,他想问江绪,现在觉得活着有意义了吗?
江绪压下心底的涟漪,抬眸看瞿骁然,“那天你买奶茶,给所有人都买了七分糖,给我买五分糖的解释得通了。”
“你是觉得我给所有人买,恰好知你口味,所以你的才是五分糖,是这个意思?”
瞿骁然见到江绪点头,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你猜错了,只是想给你买,顺手买了所有人的而已。”
心底涟漪一点点变大,耳边不断回荡着瞿骁然说的话。
江绪放在腿上的手指缩了缩,鼓起勇气问出这些天困扰自己的问题,“那你娶我,是为什么?”
“江家远没有瞿家位高权重,更没有瞿家的财力,我们并不认识。于情于理,你不应该娶我,能和瞿家门当户对的家族不少,加之江家人并不喜欢我,你娶我很亏的。”
江绪说完这些,全身卸了力,有些坐不住地往沙发后面靠去。
房间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瞿骁然很久都没说话,江绪不免提心吊胆起来,他觉得瞿骁然只是出于军人的善意,这才从秃头男手里救下了自己,可这个牺牲太大了,瞿骁然没必要这么做。
钱他可以还,婚姻要怎么还?
瞿骁然璀璨的人生,怎么能有污点。
瞿骁然揉了揉眉间,他不确定这件事说出来会对江绪造不造成伤害,可不解释,江绪会认为自己在拿婚姻开玩笑。
“我从来不把婚姻当儿戏,更不会把婚姻当成交易,这是你没出事前我对婚姻的想法。我从联盟封闭训练赶回来时,你出事了,我没办法。”
等他接到消息赶回来时,江家早已把江绪的一切手续交给了人。
那是第一次,瞿骁然动用军方的力量处理个人私事,赶在江绪被带走乘坐的飞机起飞前,拦了下来。
瞿骁然腿上的手掌十指相抵,眼神深沉瞧向江绪低下去的脑袋,说出自己藏着的卑劣想法,“我自私地想让你彻底和江家断开关系,所以擅自替你做了决定。这点我感到很抱歉。”
见少年的肩膀瑟缩一下,他并没有就此停下,“五十亿和你,我选你。”
他觉得自己说得直白又明确了。
江绪应该能听懂。
江绪低下来的脸,红得跟了煮熟了的虾子,手紧紧抓紧自己的衣角。
这这这……算告白吗?!
我我我我——他妈的不是在做梦吗?
江绪顺手掐了掐自己大腿,疼得直泛泪。
是疼的,不是梦。
瞿骁然看江绪又掐他自己,无奈地皱眉,出声劝阻:“别折腾你这小身板了,本来就营养不良,再被掐几下没好了。”
正感动着的江绪,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被瞿骁然这话搞得憋了回去,猛抬头看他,不爽道:“我自己身体,我还不能掐一下了。”
见到眼眶湿润的江绪,瞿骁然在想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哄着人耐心问:“怎么又哭?”
“没哭。”
说着没哭,眼泪却唰的一下落下来的江绪,慌张又胡乱地擦眼泪,可越擦眼泪越汹涌,他哭着说,“我就是感觉太不真实了。”
瞿骁然靠过来,用有力的双臂抱住他,他顺势埋在男人胸口里哭得越发大声,仿佛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他从没想过,瞿骁然会喜欢男人,就算会,那个人也不会是自己。
他和瞿骁然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线不相交,自然不会相见。
他们之间没有相交点。
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水做的,这么爱哭。”
瞿骁然叹气道,手拍在江绪的背后安抚着,怀里之人抽抽噎噎地说不清话,但能猜到大概,在嘴硬说自己没哭。
江绪确实是这么说的,哭过头了,字咬不清,像只小猫咪似的在哼哼唧唧。
江绪停下来从瞿骁然怀里出来时,男人身上的睡衣,胸口处洇湿大片,干与湿的睡衣颜色对比显然。
江绪又不自觉地红了脸,战术性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看过一边,“你要不去换一套衣服?”
瞿骁然低头一看,看到江绪的杰作,哭得太凶了,还难哄。
他轻轻应了声,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看到满屋子的污秽物品,认命地把东西捡回来,可拿在手上想到都进垃圾桶了,脏了又全扔进去,起身去换衣服。
等他回到江绪房间,江绪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大哭一场后,他倒是睡得快。
瞿骁然把人抱起来走向卧室,把江绪轻柔地放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被子,拿过空调遥控调到睡眠模式,起身把遮光窗帘拉上,又把卧室的灯关上。
准备出去时,忽然听见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少年暗哑的声音传来,“你不在这里睡吗?”
瞿骁然在黑暗中想象到江绪嘶哑的嗓音,眼眶红润的样子楚楚可怜,嗯了。
顶着最后一丝理智,瞿骁然开口:“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先睡。”
“好吧。”
房间门关上,彻底隔绝外面的声音。
浴室里传出的水声也一并被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