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孙二勇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
在将作监工坊里,他强装镇定,但每次接触到那些图纸和工序时,心脏都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他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利用一切机会,疯狂地、贪婪地记忆着那些他所能看到的、关于火枪击发机构、枪管膛线、以及火药配比的关键数据和图形。
回到家,他便将自己反锁在杂物房里,借口研究手艺,用偷偷藏起来的纸笔,凭借着记忆,颤抖着勾勒、复写那些要命的细节。
每一次门外妻子的呼唤、女儿的嬉笑声,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内心充满了负罪感和恐惧。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几日后,深夜。
孙二勇担惊受怕的再次来到了约定的偏僻地点。
他将一叠皱巴巴、却画满了精密图形和数据的纸张,颤抖着递给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孤雁。
孤雁迫不及待地抢过图纸,就着昏暗的火光仔细查看。
只见上面果然画着各种奇特的机括结构、一根带有螺旋纹路的铁管(膛线)剖面图,以及几份标注着“硝七五”、“硫磺一零”、“炭一五”等比例数字的火药配方,旁边还有一些零碎的注释。
孤雁虽非工匠,但作为高级谍报人员,也受过基本的辨识训练。
他能看出这些图纸和配方绝非胡乱画就,其精细程度和那些专业术语,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火器的核心机密!
尤其是那火药配方比例,与他之前零星搜集到的信息碎片隐隐吻合!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成功了!他终于拿到了!侯君集大人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他强压下激动,将图纸小心翼翼收入怀中贴身处,然后看向眼前面如死灰、眼巴巴等着拿钱和放他走的孙二勇。
一丝冷酷的杀机在孤雁眼底闪过。
放他走?怎么可能!
孙二勇活着,就是最大的隐患。
他一旦暴露,很可能顺藤摸瓜牵出自己。
而且,他的家人都在洛阳,一旦举家消失,目标太大,必然立刻引起官府的警觉和追查,自己还如何带着这无价之宝安然离开洛阳?
必须灭口!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孤雁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孙老弟,干得漂亮!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就走,接了你的家人,立刻远走高飞!”
孙二勇虽然害怕,但听到能立刻接家人走,还是升起一丝希望,忙不迭点头:“好,好,谢谢张老板!谢谢……”
然而,就在他转身,毫无防备的瞬间!
孤雁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从袖中滑出一把淬了毒的锋利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捂住了孙二勇的嘴,然后将匕首狠狠刺入了孙二勇的心脏!
“呃……”孙二勇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绝望。
他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冰冷的毒素和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剥夺了他最后的力量和意识,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孤雁将他的尸体拖入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废弃地窖,丢了进去,迅速掩埋好。
做完这一切,他面不改色地清理掉痕迹,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
【翌日,将作监核心工坊】
日上三竿,孙二勇的工位依旧空着。
这引起了同一工组工匠的疑惑。
孙二勇虽然有时溜号,但从未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不来上工。
组长上报了管事,管事起初以为他病了或家里有事,派人去他家询问。
孙家人也正纳闷,孙二勇一夜未归,正心急如焚。
两边信息一对,顿时都觉得事情不妙。
一个核心工匠,无故失踪了!
管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层层上报,最终惊动了工部尚书宇文恺。
宇文恺正在督察新工坊的进度,闻听此事,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一个掌握着部分核心技术的工匠突然失踪?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他立刻下令:“立刻封锁孙二勇的工位和家中住处!彻查他近日接触了什么人,有何异常!但切记,暗中进行,不得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手下人立刻去办。
很快,初步调查结果回来了:孙二勇嗜赌,最近似乎欠了大量赌债,家人曾听闻他提及一位“张老板”……
而在他家杂物房的角落,发现了一些没烧彻底的废纸团。
从上面残留的内容可以看出,似乎是工坊的图纸和配方。
宇文恺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可以肯定,出大事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孙二勇成了内鬼!
技术可能已经泄露!
想到此处,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备轿,心急火燎地直奔紫微宫求见杨勇。
…………
【紫微宫,暖阁】
杨勇正在批阅关于河南地区春耕安排的奏疏,听闻宇文恺有紧急事由求见,立刻宣召。
当宇文恺带着惶恐和自责,将孙二勇失踪及初步调查情况禀明后,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宇文恺跪伏在地,声音沉重:“陛下!臣失职!臣罪该万死!未能察觉工匠被腐蚀拉拢,致使核心技艺可能外泄!请陛下治罪!”
然而,出乎宇文恺的意料,龙案后的皇帝并未立刻发作雷霆之怒。
杨勇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案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来了”的冷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宇文爱卿,起来吧,这不是你的过错。千日防贼,难度太大。朕早就料到,对方强取不成,必然会转向策反内部人员。”
宇文恺愕然抬头,看向杨勇。
杨勇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更何况,他们即便拿到了些东西,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