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惨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迅速击垮了边境军团残存的士气和秩序。当靖安公赵崇在一队残破不堪的亲卫拼死护卫下,逃回后方大营时,带回的不仅仅是主帅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噩耗,更是前线近乎全军覆没的绝望消息。
数万精锐,一朝尽丧!副帅、先锋大将、多位核心营官确认阵亡或被俘……高级将领的损失,比兵员的损失更令人窒息。
大营内,恐慌如同无形的野火,疯狂蔓延。伤兵的哀嚎充斥耳膜,失去主将的士卒如同无头苍蝇,军官们或面色惨白,或激烈争吵,都在追问同一个问题:“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蛮族大军在取得落鹰涧大捷后,气势更盛,正挟大胜之威,如同滚滚洪流,向着这座已然空虚的大营席卷而来。一旦被其合围,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这营中残余的万余人马,整个北疆防线都将因此崩溃,蛮族的铁蹄将长驱直入,践踏大炎腹地!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仅存的几名高级将领——一位是负责后勤辎重的老将孙参将,一位是骑兵残部的刘都尉,还有几位品级稍低的营官,个个面带惶急,眉头紧锁。他们争论了半晌,是战是退,如何战,如何退,却拿不出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方案。缺乏一个能统筹全局、稳定军心的核心人物,让任何决策都显得苍白无力。
“孙老将军,您资历最老,此刻当由您来主持大局啊!”一名营官焦急地看向须发皆白的老参将孙懋。
孙懋脸上皱纹更深,苦涩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老夫……老夫只懂粮草调配,这临阵决断,统帅全局……实非所长,贸然行事,只怕会害了全军性命……”他有自知之明,守成尚可,在此绝境下力挽狂澜?他做不到。
“那刘都尉你呢?你麾下还有数百骑兵,或可一搏?”
刘都尉脸色一白,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我那点人马,出去就是送死!如今之势,唯有……唯有尽快后撤,保存实力……”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惧意。撤退,谈何容易?在敌军骑兵的追击下,溃退往往意味着被屠杀。
帐内再次陷入令人绝望的沉默。一种“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无力感,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死局般的氛围中,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若是……若是林校尉在,或许能有办法……”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微光,划破了帐内浓重的黑暗。
林弈!
这个名字,此刻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所有将领的眼神都闪烁了一下。
是啊,林弈!那个以区区数十人深入敌后,焚毁蛮族粮草,创造奇迹的年轻人!那个在所有人被胜利冲昏头脑时,唯一冷静指出落鹰涧危险的人!他不仅有着超凡的胆识和谋略,更有着对战场态势近乎预知般的敏锐洞察力!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隐约知道,他虽军职不高,却是陛下亲口嘉奖、学政周文渊看重,甚至可能与京城某些隐秘势力有关联的人。在这种朝廷权威可能成为最后救命稻草的时刻,他的身份,无形中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分量。
“对!林校尉!快请林校尉来!”孙懋老将军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很快,身上血迹未干、刚刚安顿好麾下士卒的林弈被紧急召至中军大帐。他走进帐内,立刻感受到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虑和期盼交织的目光。
“林校尉,”孙懋代表众人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是一丝恳切,“如今局势,想必你已清楚。靖安公重伤昏迷,军中群龙无首,蛮族大军转瞬即至。我等……我等皆束手无策。值此危亡之际,我等一致认为,唯有你,或能力挽狂澜!”
林弈心头一震。他预感到局势艰难,却没想到,这副千钧重担,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然地压到他的肩上。他下意识地想要推拒:“诸位将军,林弈年轻识浅,官卑职小,岂敢……”
“林校尉!”刘都尉打断他,语气急切,“此刻非是谦让之时!焚毁敌粮,是你!料定埋伏,也是你!这满营将士,谁不佩服你的本事?论才具,论眼光,论胆识,此刻还有谁比你更合适?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最后一点家当,也葬送在乱军之中,让北疆门户洞开吗?!”
“林校尉,你就接下吧!”另一位营官也恳求道,“我们都愿听你号令!”
“请林校尉主持大局!”帐内剩余将领,无论心中是否还有一丝疑虑,在此生死存亡关头,都齐齐拱手,声音带着最后的希望和决绝。
林弈看着这一张张或苍老、或焦急、或带着期盼的脸,目光扫过他们眼中深藏的恐惧与对生存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那股因预见悲剧却无力阻止而积郁的闷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知道,这不是荣耀,而是深渊。一步踏出,可能万劫不复。但,他能退吗?看着这万余残军葬身此地?看着北疆防线彻底崩塌?
不!
他眼神中的犹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和沉静如水的坚定。他没有再矫情,猛地抱拳,向众人环施一礼,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既蒙诸位将军信重,林弈……义不容辞!”
短短八个字,如同定海神针,让所有惶惶不安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然,”林弈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军情危急,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林弈既暂代指挥之职,丑话说在前头,此后一切军令,无论理解与否,必须严格执行,违令者——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让在场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心中一凛。
“谨遵林将军号令!”众人齐声应诺,这一次,声音整齐了许多。
林弈不再废话,大步走到帅案前。那原本属于靖安公的位置,此刻由他站立,竟无丝毫违和。他目光落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手指快速划过几个关键点,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孙老将军!”
“末将在!”
“你即刻组织所有能动的辅兵和轻伤员,携带营中所有引火之物,于大营前三里处,每隔百步,设置一道火障,延缓敌军骑兵冲击!并将营中多余旌旗,遍插于营墙之上,虚张声势!”
“得令!”
“刘都尉!”
“末将在!”
“你率所有骑兵,即刻出营,不是迎战,而是游击!以小队分散,袭扰敌军侧翼和后勤线,多用弓弩,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我要让蛮族无法全力扑营!”
“这……是!末将明白!”
“张营官,李营官!”
“末将在!”
“你二人负责营防,将所有弩机、弓箭集中调配,加固营寨薄弱处!组织敢死队,配备火油滚木,死守辕门!”
“得令!”
“其余各部,收拢溃兵,整顿建制,分发武器,随时准备接应!”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精准,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原本混乱无序的局面,在这短短时间内,竟然被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众将依令而行,匆匆出帐,原本死气沉沉的大营,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开始以一种带着悲壮和决绝的效率运转起来。
林弈独自站在帅案前,听着帐外传来的、逐渐变得有序的喧嚣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一场更加残酷的考验,正在逼近。他被迫走上了前台,扛起了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
是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是与这残军一同葬身北疆?
答案,即将在接下来的血与火中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