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翰林院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清算。当徐谓仁将试行新制后的首份《季考成册》呈至御前时,满朝文武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效率”二字化作白银的重量。
“试行三月,翰林院节余纸张笔墨银二百两,核减冗余书吏七人,岁省俸禄杂支一千四百两。”户部尚书念着报表,声音不自觉发颤,“通政司公文周转提速五倍,六科廊奏章稽误较去年同期减少八成...”
金銮殿静得能听见朱笔批红的沙沙声。老皇帝看着那份用林弈设计的“标准化报表”制作的考成册,突然对司礼监示意:“抬进来。”
十二个朱漆大箱在御阶前一字排开,箱盖开启的瞬间,珠光宝气映亮了雕梁——这是从革职贪官府中查抄的赃物,特意选在今日当庭赏赐。
“林弈上前听封。”
当“擢升翰林院侍讲学士,赐绯衣银鱼袋,赏内帑银五千两”的旨意传出时,连最持重的老臣都倒吸凉气。这已是正五品的清贵要职,更罕见的是特许“随时奏事”的权力——意味着他从此可直入内阁参议朝政。
然而真正的震动发生在赏赐之后。皇帝命人将《翰林事务优化疏》制成活字印版,赐名《林氏管理法》,发往各省布政使司研习。不过旬日,书坊里的手抄本已炒到十两银子一册,甚至有江南富商组团入京,只为求取“林氏门生”撰写的实施细则。
这股风潮很快席卷实务衙门。漕运总督衙门率先挂出《流程节点图》,河道总督府将“岗位量化册”奉为圭臬,连远在岭南的市舶司都开始试行“红黄蓝三匣制”。某日朝会,兵部侍郎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掏出本《林氏管理法》询问边关粮饷调度细则。
名利如潮水般涌向那个依然住在柳絮巷小院的青年。当第一箱谢礼堵住院门时,林弈只是取出其中的实务笔记,将金银原封不动地退回。这个举动反而让他的声誉达到新的高峰——“林青天”的名号开始在民间流传。
但真正的蜕变发生在某个深夜。档案房新设的“机要室”内,林弈正在校准各地送来的试行数据,门外忽然传来礼炮声。推窗望去,满城灯火为靖安侯凯旋而亮,而侯爷进城的第一件事,竟是派人送来北疆卫所试行“量化考绩”的军报。
“林侍讲可知,”徐谓仁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手中捧着新制的《翰林院职官图》,“如今全国二十三处试行新制的衙门,皆自称‘林门’。”
烛光映着图册上密密麻麻的标注,那些被新制串联起来的衙门,正在形成一张覆盖全国的网络。而网络的中心,正是这个仍在亲手整理档案的青年。
最大的嘉奖来得猝不及防。皇帝在观摩通政司新流程后,突然下旨将光禄寺的宴席规制改为“四菜一汤”,节省的银两全部拨给翰林院作研究经费。当夜,林弈在档案房发现了御用监偷偷送来的礼物——一方刻着“致理”二字的田黄石章。
然而在这满城追捧中,林弈依然每夜核对各地送来的数据。他在《北疆军镇量化考绩表》的夹缝里,发现了几处蹊跷的粮耗记录;在江南漕运的节点图里,标注出三个异常延误的关卡。这些细节被悄悄收录进他私着的《新政弊病辑录》中。
谷雨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国子监祭酒亲自带领八十名监生,在翰林院门前行拜师礼。他们手持的不是经书,而是手抄的《林氏管理法》。人群中,林弈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在酒肆里慷慨激昂的寒门学子。
“名利如衣冠,可饰其身,亦可缚其手足。”那夜徐谓仁赠他一方古砚时如是说。
林弈磨墨时格外用力。他知道,当《林氏管理法》成为显学之时,那些藏在数据背后的蛀虫,也快要按捺不住了。窗外,几个书吏正在月光下背诵他新编的《档案检索千字文》,清脆的童声惊起了歇在琉璃瓦上的夜鸟。
盛世赞歌中,他听见了裂缝蔓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