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的余波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不去,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林弈刚回到翰林院,就被太监急召入宫。这次不是去奉天殿,而是径直走向了乾清宫东暖阁——皇帝处理机要的所在。
暖阁里弥漫着药香与陈年墨锭的气息。老皇帝半倚在炕几上,手边摊开的正是那本《翰林事务优化疏》,朱笔批注密密麻麻,甚至有几处墨迹被水滴晕开。
“林修撰,”皇帝的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北疆八百里加急,因驿丞与兵部文书交接延误,晚到了一日。”
他轻轻推过一份沾着泥点的奏报。林弈展开,是朔州卫所急报今春雪灾,请求调拨粮草。发信日期是二十三天前。
“就这一日,”皇帝咳嗽着,指尖点在“流程再造”四字上,“三个村落断粮,冻毙四十七人。”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林弈垂首而立,看见皇帝龙袍袖口磨出的毛边,这位曾经励精图治的君主,如今被低效的官僚体系耗尽了心血。
“朕登基三十八年,”皇帝忽然起身,从多宝格里取出一卷泛黄的舆图,“看过漕船在临清闸滞留七日,因为河道衙门的批文要经过五道官印;见过边关请饷的奏折,在通政司压了整整一冬。”
他展开舆图,竟是林弈手绘的《翰林院典籍流通图》摹本。
“守旧派说祖制不可违。”皇帝冷笑,“太宗朝设内阁时,他们祖宗也说祖制不可违!”
突然,窗外传来喧哗。司礼监太监急报:十七名御史跪在乾清门外,以辞官相胁,要求严惩“变乱祖制”的林弈。
老皇帝抓起炕几上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瓷片飞溅中,他嘶声喝道:
“传旨!即日起,翰林院、通政司、六科廊试行新制!抗旨者——夺职下狱!”
这道惊雷般的旨意传出时,林弈正被要求当场演示他的“岗位量化册”。他展开特制的折页,每一页都列着具体职事与完成标准。当看到“典籍修撰每日校勘不得少于二十卷”时,皇帝忽然问:
“若超额完成,如何记功?”
“红圈双记,月终核奖。”林弈呈上自制的“功过格样本”,“若连续三月得双圈,俸禄加两成。”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骤然发亮。他想起户部年年哭穷,却从不敢动冗员这块脓疮。
更激烈的反对在晚朝时爆发。当司礼监宣布试点衙门名单后,文渊阁大学士当场摘下乌纱:“臣宁死不受胥吏之考!”
“那就去死。”老皇帝平静地说,目光扫过满殿朱紫,“还有谁要殉了这祖制?”
死寂中,林弈看见几个年轻给事中死死攥着笏板,指节发白——他们是被旧制压得最狠的一群。
转折发生在三更时分。皇帝突然召林弈至御书房,桌上摊着北疆灾情的后续奏报。
“你看这里,”皇帝指着粮饷拨付的记录,“若按你的流程,几日可到?”
“三日。”林弈笃定道,“新制规定紧急军情半日必达。”
老皇帝沉默良久,忽然提笔在《优化疏》封页写下八字朱批:
“字字珠玑,切中时弊。”
墨迹未干,他唤来秉笔太监:“明发上谕,将此八字刻成木匾,悬于翰林院正堂。”
翌日黎明,当那块御笔匾额在晨光中挂上翰林院门楣时,整个京城都震动了。徐谓仁老泪纵横,孙文才面如死灰,而更多中下层官员,开始悄悄往档案房递帖子请教“量化细则”。
皇帝的最后一道口谕是晌午传来的:“着林弈参赞通政司务,许随时呈递密折。”
这意味着,他不仅有了最高庇护,更获得了直达天庭的权力。当林弈捧着那道黄绫手谕走出宫门时,看见几个守旧派官员正围着刘俨激烈争论。而更远处,通政司的官员已捧着文书等在翰林院门口——他们要为明日开始的新制试点,提前理清流程。
春寒料峭中,林弈轻轻呵出口白气。改革的车轮一旦启动,就再不会回头。而那块高悬的“字字珠玑”匾额,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从此他每一个举措,都将在皇帝注视下,再没有退路。
他望向北方的天空,想起灾情奏报上冻毙的人数。效率不仅是数字游戏,更是生死攸关的国政。这场由档案房燃起的星火,终将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