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悬在半空,凝成符文的瞬间,祭台震动得更加剧烈。那块焦黑玉佩缓缓升起,黑雾缭绕中浮现一道人影——灰袍长发,眉心赤纹如烙,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如镜,与她分毫不差。
“你终于来了。”声音平静,却压得整个空间低沉下来。
萧云璃没有后退。肩上的伤还在渗血,但那血不再滴落,而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在空中织出细密纹路,与地底蔓延上来的暗红藤蔓隐隐呼应。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由血脉、记忆与执念构筑的幻境。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刻入她的魂魄。
“你说这是劫。”她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稳,“可若我不认呢?”
话音未落,掌心火焰猛然暴涨,逆流而上,沿着手臂燃至眉心。破妄之眼自行开启,视野骤然清明——莲台之下,并非虚无,而是层层叠叠的骸骨,每一具都带着凤息残痕,有的甚至仍握着断裂的凤玉。她们曾是凤凰血脉的继承者,最终却成了这幽冥之地的养料。
“你以为你在救赎。”那虚影坐在莲台上,语气淡漠,“可你只是延续轮回。血脉即劫,不是选择,是宿命。”
“宿命?”萧云璃冷笑,“那你为何还要等我?若一切早已注定,你大可让这门永闭。”
虚影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好。既你不信命,那就看看它如何碾碎你。”
灰白空间骤然扭曲。石板褪色,地面化作一片血色莲池,两朵并蒂莲生于池心,一金一红,花瓣边缘泛着焦痕。风起时,琴音响起。
贺九瑛端坐于另一侧莲叶之上,素衣如雪,指间缠着一根银弦,那弦另一端系着夜无痕的残镜。每拨一音,镜面便裂开一丝,仿佛承受着不可言说的痛楚。
“你还记得烬墟第一夜吗?”她的声音温柔,像拂过火苗的微风,“你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问自己——这火,真的该由我来背吗?”
萧云璃呼吸一顿。那一夜的记忆太深:寒风割面,心火初燃,她跪在战场残骸中,看着指尖跃动的火焰,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份力量。
“后来呢?”贺九瑛继续弹奏,琴音渗入识海,“卫无咎为你挡下北疆毒箭,赫连青为你率狼族断后,白千杀为护阵自爆……他们一个个倒下,只因为你身上流着这血。你敢说,你不愧?”
“我当然愧。”萧云璃咬牙,“但我没资格停下。”
“可你停不下。”贺九瑛抬眼,眸中金赤流转,“因为你点燃的不是希望,是劫火。每一个靠近你的人,都会被烧尽。”
琴声陡转凄厉,空中浮现出无数画面:卫无咎倒在雷暴之下,赫连青被锁链贯穿胸膛,玄真子焚身成灰……还有夜无痕,手持残镜立于深渊边缘,整条右臂早已腐烂,却仍不肯后退半步。
“他们因你而死。”贺九瑛的声音不再是劝慰,而是审判,“而你,只能继续往前走。”
萧云璃闭上了眼。
火焰从体内反向灼烧神识。她不逃避那些画面,反而任其刺穿心脉。痛到极致时,她听见一个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心底最深处。
“火可焚物,亦可暖人。”
是卫无咎在北疆风雪中说的话。那时她刚觉醒焚邪真意,失控焚烧了一整座敌营,也误杀了数十名俘虏。他站在焦土边缘,看着她颤抖的手,只说了这一句。
她睁眼。
目穿千障,看透幻象本质——贺九瑛的眼神空洞,没有悲悯,也没有恨意,只是重复着过往的回响。这不是她,是这幻境借她之形,剖她的软肋。
心火凝刃,自掌中成型。她抬手,一刀斩向空中琴弦。
裂帛之声炸响。
残镜从弦上脱落,坠入血莲池中,溅起一团黑雾。池水翻涌,两朵并蒂莲同时枯萎,化作灰烬飘散。
“你斩得了幻象。”莲台上的虚影再度出现,声音里竟有几分赞许,“可你能斩尽前人的意志吗?”
她仰头大笑。
笑声如碎骨碾尘,震荡四野。随着笑声扩散,地面龟裂,一具具骸骨从裂缝中升起——皆为女子,皆披残袍,皆佩戴断裂凤玉。她们静静站立,目光空洞,仿佛等待千年只为这一刻。
“承劫者死,避劫者亡。”千百个声音齐诵,如潮水般灌入耳中,“唯焚己者,得涅盘。”
萧云璃单膝跪地。
不是屈服,而是将手掌按入地缝。心头血顺着掌纹滑落,渗入岩层。刹那间,地底传来轰鸣,一道赤焰自裂缝喷涌而出,缠绕她手臂,直冲天灵。
她抬头,直视那虚影:“你说你是第一个点燃心火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愿意为它赴死的人。可你错了。”
“我没有赴死。”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是不敢活。”
虚影的笑容微微一滞。
“你们都以为牺牲就是答案。杀妹妹,守门户,焚自身……可你们从未想过,能不能换个方式活着?能不能不让后来人重蹈覆辙?”
她站起身,周身火纹浮动,眉心赤纹裂开一线,金丝游走其间,如同新生的脉络。
“我不当神,不当祭品,更不当你的影子。”她抬手,心火在掌心旋转,越燃越烈,“我——当焚劫!”
话音落下,七窍同时喷出火焰,形成环状火幕将她笼罩。幻境剧烈震颤,那些骸骨开始崩解,凤玉化粉,残袍成灰。莲台崩塌,血池干涸,唯有那缕灰烬般的意识,悄然融入她心火深处。
虚影站在原地,笑容凝固。
“你……会后悔的。”她的身影逐渐透明,“这火……烧不尽……”
“那就烧到尽为止。”萧云璃伸手,指尖触向那即将消散的面容,“这一世,由我来改。”
最后一丝光影湮灭。
她盘坐于废墟中央,双目紧闭,周身火纹流转不息。眉心赤纹深处,金丝缓缓延展,似在重构某种本源印记。体内心火前所未有的炽烈,却又异常沉稳,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波动自心口传来。
魂火引自动苏醒,金线自心脉延伸而出,不再指向外界,而是垂落向下,没入地底深处。那里,似乎还藏着什么。
她缓缓睁开眼。
视线尚未聚焦,耳边忽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有人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