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宫墙侧门的石阶,萧云璃的脚步未停。她掌心微热,那粒粘在窗框上的药粉已被封入玉匣,此刻正随着她的脉动隐隐发烫。卫无咎紧随其后,脚步轻稳,目光扫过巷口交错的屋檐,手中雷符已悄然翻转至掌心朝上。
他们穿行于皇城暗巷之间。此处远离主道,巷窄墙高,污水横流,腐草气味混着陈年药渣的苦涩弥漫在空气里。寻常修士不愿涉足,但越是如此,越藏得下见不得光的东西。
萧云璃忽而驻足。
她闭目一瞬,心火自丹田升起,与慈悲渡之力缓缓交融。金色涟漪自掌心扩散而出,如无形之网探向四周。这是她在烬墟中反复锤炼出的感知——不靠眼耳鼻舌,而是以血脉为引,追溯那一丝熟悉的药性波动。
“往东。”她睁眼,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夜色。
卫无咎点头,指尖雷光微闪,在前方巷角石壁上留下一道极淡的焦痕作为标记。两人继续前行,脚步放得更轻。巷子越走越窄,尽头是一处废弃的药渣堆,黑泥与枯枝混杂,上面还残留着焚烧过的灰烬。
就在那堆药渣之后,一团灰白的身影蜷缩着。
是灵鹿。
它瘦骨嶙峋,皮毛斑驳脱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最触目的,是它断裂的右角——断口处沾着一层微黄粉末,颜色质地,与玉匣中的样本毫无二致。
萧云璃蹲下身,指尖尚未触及,慈悲渡已自发泛起暖光。她轻轻抚过鹿角,心火随之震颤。这头灵鹿,曾在烬墟深处被她亲手净化,是她第一次用慈悲渡救活的生命。如今它竟出现在皇城污巷,角上还带着贺家独有的“清心散”。
她眸光一沉。
“你守在这里。”她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我去查源头。”
卫无咎没有多言,只将雷符按入地面三寸,布下警戒阵纹。他目光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埋伏,才微微颔首。
萧云璃走向灵鹿头部,取下一片残留药粉,滴入自己指尖一滴血。凤血落地即燃,银针蘸粉插入血中,针身迅速泛红,腾起一丝金烟,袅袅升空,旋即消散。
确系“清心散”无疑。
此丹方为丹鼎派九品秘制,专供皇室与高阶修士静心凝神之用,严禁外传。若非内部流出,绝不可能出现在一头野鹿身上。
她收起银针,转身便走。
半个时辰后,丹鼎派外坊门前。
朱漆大门紧闭,檐下悬着一盏青纱灯,灯影摇晃。守卫见令牌现身,不敢阻拦,低声道:“贺小姐正在内堂督药。”
萧云璃径直穿过前院,踏上石阶。廊下无人,唯有药炉轻沸之声隐约传来。她推门而入,一股浓郁药香扑面,混合着檀木熏气,令人头脑清明。
堂中一人背对门口,正拨弄琴弦。
素衣如雪,长发垂肩,指间缠绕银线琴弦,身形清冷如月下孤松。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眸色一金一赤,平静无波。
“女帝深夜驾临,所为何事?”贺九瑛开口,语气平和,听不出半分惊异。
萧云璃未答,只从袖中取出玉盘,将药粉置于其上,推向案前。
“此物出自你坊‘清心散’,为何现于城中野鹿之角?”
贺九瑛低头看去,目光落在粉末之上,久久未动。堂内一时寂静,唯有炉火噼啪作响。
片刻后,她抬手,轻轻拨动琴弦。
一声清鸣划破沉寂。
紧接着,“铮——”第一根弦断。
“铮——”第二根应声而裂。
“铮——”第三根焦黑崩开,断口处竟有细微火痕,似被高温瞬间灼毁。
她神色未变,只是缓缓放下手,直视萧云璃:“我从未让丹药流出丹鼎派。”
声音平稳,字字清晰。
萧云璃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异色瞳孔深处,仿佛藏着千层迷雾,却又透出某种难以言说的悲悯。她记得烬墟之中,也曾听过同样的琴音——那一次,琴声唤醒了她被封印的记忆,让她第一次看清凤凰血脉的真相。
可这一次,琴弦为何会断?
她不动声色,只将玉盘收回袖中。“你说未曾流出,那这药粉如何解释?灵鹿体内已有中毒迹象,若非及时发现,早已化为邪引傀儡。”
“药可仿,粉可造。”贺九瑛淡淡道,“有人想嫁祸丹鼎派,未必真能得逞。”
“你能保证每一炉药都未失守?”萧云璃追问。
“我能。”她答得干脆,“每一份‘清心散’皆由我亲自监制,出入登记在册。你可以查记录。”
萧云璃沉默片刻,转身走向药房账册所在。卫无咎已在门外等候,见她出来,低声问:“要查吗?”
她点头。
不多时,当月发放记录呈上。三份“清心散”分别送往雷音寺、太医院与护龙卫总部,签收人皆有印章为证,无一流向民间或野地。
看似无懈可击。
可萧云璃知道,问题不在账本。
而在那头濒死的灵鹿,在那枚染毒的鹿角,在那三根断裂的琴弦。
她回到堂中,贺九瑛仍立原地,手中已换了一把新琴,指尖轻抚弦面,似在调试音准。
“你可知灵鹿为何会出现在皇城暗巷?”萧云璃忽然问。
“不知。”
“它曾被我净化。”她盯着对方,“在烬墟之中。那时它体内已有‘清心散’残留,却被改造成承载魔气的容器。如今它现实现身,角上仍有同源药粉——这不是巧合。”
贺九瑛终于抬眼,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所以,你是怀疑我?”
“我在找真相。”萧云璃声音低沉,“不是为了指控谁,而是为了阻止更多生灵被炼成魔引。”
“那你该去查雷音寺。”贺九瑛忽然道,“那份送去的‘清心散’,是谁签收?又是谁真正使用?佛堂焚香,未必烧的是净心之药。”
萧云璃眸光微闪。
她想起戒尘颈间的玉佩,想起那晚血阵中浮现的《摩诃般若经》残卷影像。贺家与佛门之间,是否早有暗线相连?
但她不能在此刻点破。
“我会查。”她说,“但你也别忘了,今日琴弦自断,不是人力所能为。若你心中无碍,何须反应如此剧烈?”
贺九瑛垂下手,琴弦垂落,映着灯火泛出冷光。“有些事,不是你想查就能查清的。”
“那就让我试试。”
话音落下,门外忽有风起,吹动檐下幡旗,卷起一缕残香飘入堂中。那香气极淡,却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苦味——与灵鹿角上的药粉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萧云璃猛然抬头,望向香炉方向。
贺九瑛也察觉了,转身看向炉中余烬,眉头微蹙。
就在这刹那,萧云璃一步上前,伸手探向香炉边缘。
她的指尖刚触到炉壁,忽觉一阵灼热袭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炉底深处燃烧,远不止普通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