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琴弦上,发出轻微的“滋”声。萧云璃没擦,也没动,指尖仍搭在宫制古琴的第七弦上,余震在骨节间游走,像蛇。
她刚从烬墟回来。
意识脱离幻境的那一刻,心火凝刃便收进了掌心,可那股震荡还在。不是伤,是记忆的回响。贺九瑛的琴音、断弦的嗡鸣、苏绾的剑光——全混在识海里搅动,像一场在她脸上,像一层薄灰。
她闭上眼。
子时到了。
烬墟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焦黑的石碑斜插在裂土中,远处是烧塌的城门残影,风里带着灰烬的气味。她站起身,走到碑前,掌心那道伤不知何时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由心火凝成的短刃,通体赤红,边缘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
她盯着它。
刚才在天牢里,贺九瑛的琴音像一根丝线,缠着她的血脉往深处拉。那不是攻击,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呼应。就像烬墟里那些沉寂的心火,一旦被触到频率,便会自行燃起。
她抬起刃,轻轻划过空气。
没有声音。
可她知道,音波本不该是无声的。凤主的记忆里,有人以音断脉,有人以鸣引火。声音本就是一种力,只是她一直用火去压它,用刃去斩它,从没想过——它也能成为刃的一部分。
她盘膝坐下,将心火凝刃横置膝上,闭眼。
识海中,那道断裂的琴音还在回荡。她不再驱逐它,而是顺着它的轨迹往回走。像在黑夜里摸一根绳子,一寸一寸,直到触到源头。
烬墟的风忽然变了。
远处,一张残破的古琴虚影缓缓浮现,架在半塌的石台上。琴身焦裂,弦断其二,却仍有一缕微光在残弦间游走。她睁眼,盯着它,破妄之眼悄然开启。
视野中,琴身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是血脉,又像是符印。那些纹路的频率,竟与她体内的心火跳动隐隐同步。
她站起身,握紧刃。
一步,两步,走到古琴前。
没有试探,没有迟疑。她举刃,猛然斩下。
刃光划破虚空,撞上那无形的音波屏障。刹那间,火光炸开,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缩,像一颗星核在极短时间内坍塌、压缩。紧接着,一道金色波纹自撞击点迸发,无声震荡,扫过整片烬墟。
石碑震颤,裂纹加深。
她的手臂被反震得发麻,心火凝刃险些脱手。但她没松手,反而将意志沉入刃中,顺着那道金纹的轨迹,反向追溯。
她看到了。
在那波纹的最深处,藏着一段极短的旋律。三个音,不完整,却带着某种古老的召唤意味。像是……心火点燃前的那一声轻响。
她收回刃,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原来如此。
音不是外物,是火的另一种形态。就像风与火相生,声与焰本就同源。她一直把心火当成武器,当成护盾,当成炼魂的炉火,却忘了它最初是怎么醒的——是在祭天台那一夜,血滴落火坛时,那一声清鸣。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刃。
火可以化刃,那音呢?
她闭眼,将那段旋律在识海中重放,同时以心火为引,沿着经脉缓缓推动。火流至指尖,不再凝聚成刃,而是化作极细的丝线,缠绕在神识所构的“弦”上。
再睁眼时,她抬手,轻拨。
一道无形之音随指而出,撞向地面碎石。石块应声裂开,切口平整如刀削。
她嘴角微动。
够了。
她退出烬墟。
意识回归瞬间,掌心的伤口又传来刺痛。她低头看了眼,血还在渗,但节奏已稳。她坐直身体,目光落在案上那张宫制古琴上。
琴身乌沉,七弦齐整,是礼乐用器,从不曾真正弹奏过。
她伸手,掀开琴盖。
指尖微动,心火凝刃化作一线细火,缠上右手中指。火不烫,也不显,只是贴着皮肤流动,像一道看不见的纹路。
她拨动第一弦。
“嗡——”
一声低鸣,如风穿林,轻得几乎被夜风吞没。
第二弦。
音起刹那,她将心火之丝注入其中。琴音骤然一沉,随即拔高,带着一丝锐利的震颤。窗纸微微抖动,一道细痕自边缘裂开,像被无形之刃划过。
她没停。
第三弦。
音波离弦而出,裹着刃意,直冲屋檐。檐角铜铃猛地一震,铃舌撞击铃壁,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当!”
铃声未落,铜铃自挂钩断裂,坠地碎裂。
她收手。
琴弦仍在震,余音绕梁,却已无杀意。她看着指尖,那缕心火缓缓收回掌心,像退潮的火线。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
门被推开。
卫无咎站在门口,黑袍未换,手中符令紧握,目光扫过碎裂的铜铃,又落在她身上。他的眉皱着,声音压得很低:“刚才那一声……是你出的手?”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琴弦上。弦未动,可那缕火丝又悄然浮现,在弦下绕了一圈,留下一道极淡的焦痕。
“不是新术。”她说,声音很轻,却清晰。
“是旧火,终于听到了它本该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