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版上那行自己写下的字,边缘爬出的黑线已经消失,像从未存在过。但指尖嵌着的黑烬还在发烫,像是皮下埋了一粒烧红的沙。
萧云璃把玉版翻过来扣在案上,没让人看见背面多出的那行字。她起身时,玄金凤袍扫过案角,赤羽琉璃轻响一声。
“陆崇阳背后还有人。”她说,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让内侍听见,又不会传到殿外。
她没再提朝堂的事。证据已定,人已下狱,该查的查了,该杀的也快杀了。可那黑线不是幻术,不是蛊虫爬行,而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像是有人隔着纸面,用手指蘸着血,一笔一笔描出来的警告。
她要去陆府。
不是为了翻罪证。那种东西,烧了八百遍也烧不干净。她要找的,是布局之人留下的破绽。哪怕只是一道刻痕,一缕残香,一个不合时宜的字序。
陆府藏书阁建在后院偏东,三层飞檐,石阶冷硬。她到时,守门的护龙卫正要通报,被她抬手止住。
“你去守外门。我一个人进去。”
卫无咎不在。他带人去了城南,查守备营账册焚毁的事。她没等他回来。
门开了,一股陈纸与药灰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没动鼻翼,只用指尖将心火引至掌心,一缕极细的热流顺着血脉游走,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邪气轨迹。黑烬的余温还在,像根细线,牵着她往东侧书墙走。
书架分列九行,每行刻有凤纹浮雕。她一眼看出不对——第七行中间那块雕纹,凤首朝向左,其余皆右。她走近,破妄之眼开启,纹路中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符文流转,是古阵残纹,触之即燃。
她没碰。
心火顺着指尖探出,贴着雕纹边缘游走,避开三处阵眼节点。然后,拇指轻压凤喙下方凹点。
“咔。”
一声轻响,整面书墙向内缩进半寸,右侧第三块雕板弹出寸许,露出暗格。
里面是半卷羊皮。
她取出,入手粗糙,边缘焦黑,像是从大火里抢出来的。表面只绘着一段残缺凤纹,线条断裂,不成图样。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无字,无印,无药痕。
但她知道这东西不寻常。
心火靠近时,掌心突然传来刺痛,像是被火针扎了一下。她皱眉,将心火缓缓压向古卷。
火光触及羊皮的瞬间,整卷猛地一震,一股反噬之力顺着火线冲回体内,直逼心脉。她后退半步,强行稳住呼吸。
这封印,认血脉。
她想起烬墟里初代凤主的那句话:“这火可烧人心?”
当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心火不是拿来烧别人的,是拿来烧自己的。
她咬破右手食指,血珠滴在古卷中央的凤纹断口处。血未流散,反而被迅速吸进去,像干涸的河床吞下第一滴雨。
她再引心火,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燃烧自己。
火从指尖涌出,裹住古卷,温度越来越高。羊皮开始发红,却未焦裂。忽然,血纹与火纹交汇,残凤纹亮起一道赤光,整卷如被点燃,却无烟无焰。
字迹浮现。
三行手书,笔锋凌厉,墨色如血:
“魔心藏于地脉,需以帝血为引。
凤火可封,亦可启。
持卷者,若无赴死之志,勿入地底。”
字显即隐,火灭卷冷。
她盯着那几行字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魔心?地脉?帝血为引?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词。烬墟深处,那些未觉醒的记忆碎片里,也曾闪过类似的低语。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幻境残留,是心火炼化时的错觉。
现在,这卷羊皮把它们串了起来。
她将古卷收进袖中,转身欲走,忽觉袖内一凉。
方才夹在暗格深处的,不止是古卷。还有一块残镜碎片,巴掌大,边缘不齐,入手如冰。她没多看,塞进内袋。
刚踏出藏书阁,马蹄声由远及近。
卫无咎飞骑而来,黑袍未整,脸上有尘土,眼神却极亮。
“陛下。”他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皇陵地脉,出事了。”
她站在石阶上,没问。
“监测石阵炸了三块,地底魔气冲出,强度是八年来的最高值。守陵人全倒了,七人昏迷,脉象停滞,像是被抽走了魂。”
她点头。
“您走后半个时辰开始的,时间太巧。我让人回溯阵图波动,发现魔气涌出的位置——”他顿了顿,“正对着地宫第三重门。”
她终于开口:“古卷上的凤纹,和那扇门上的纹路,是一样的。”
卫无咎瞳孔一缩。
“您找到了?”
她没答,只问:“第三重门,谁有开启权限?”
“只有先帝和您。钥匙是帝血印。”
她沉默片刻,抬手将古卷递给他:“看。”
卫无咎接过,刚触到羊皮,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上面……有反噬禁制?”
“嗯。用心火读,会伤神。用帝血解,才能显字。”
他抬头:“上面写了什么?”
她一字一句复述:“魔心藏于地脉,需以帝血为引。”
卫无咎盯着她:“您打算进去?”
“不是我打算。”她看着远处皇陵方向升起的一缕灰气,“是它在等我。”
卫无咎没再说话。他知道她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不会回头。
“我调护龙卫封锁外围,散修那边也得通知。”
“不必。”她说,“这次不能带人。”
“地脉异动不是小事,万一……”
“万一里面有东西,等着靠人多压住它?”她冷笑,“陆崇阳八年布局,只为引魔入陵?太小看他背后的人了。这局,从建陵那天就开始了。”
卫无咎握紧了符令。
“至少让我陪您到门前。”
她看了他一眼,点头。
两人上马,疾驰出府。
途中,她忽然问:“烬墟里,有没有关于‘残镜’的记载?”
“残镜?”
“一块冰凉的碎片,像是能照出不该看的东西。”
卫无咎摇头:“没听说过。但守陵人祖训里提过‘裂镜引路’,说是初代凤主封魔时,用一面碎镜指引方位。后来镜毁,只剩传说。”
她没再问。
马行至皇陵外三里,卫无咎勒马。
“前面是禁阵区,我不能进。”
她下马,玄金凤袍在风中微动。
“你带人守在这里。若我三日内未出,封陵。”
“陛下!”
“这是命令。”
她转身,独自走向陵门。
地脉的震动越来越清晰,脚底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地下有巨物在翻身。
她走到第三重门前,停下。
门高九丈,通体黑石,中央刻着完整的凤纹图腾。她取出古卷,对上纹路——分毫不差。
她将古卷贴在门心,左手按上凤首,咬破右手拇指,血滴落于纹眼。
血渗入门中。
整扇门开始震动,石纹泛起红光,一道细缝从中央裂开,向下延伸。
门开了。
一股冷风从地底冲出,带着铁锈与焦骨的气息。
她迈步进去。
身后的门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光被吞没。
黑暗中,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那块残镜碎片,在她袖中,裂开了第二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