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们献上的供品,变得越来越奇怪。
有人献上了珍藏多年的古砚,有人献上了祖传的玉佩。
更有人偷来邻居家新婚夫妻的同心结,抢走路边玩耍孩童的长命锁。
他们觉得,将这些承载着凡人情感的象征之物献祭给仙子,便能让仙子拥有七情六欲,变得更加真实。
宋雪凝如往常一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破庙外面。
今夜的庙内,气氛格外不同。
十几名画师,无一人作画,也无一人交谈。
他们全都盘膝而坐,围绕着那面散发着微光的壁画,神情肃穆而又紧张。
为首的,正是那个最为激进的画师,赵康。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亢奋道:
“诸位同道,我等在此,以心血供奉仙子,已有月余。仙子虽已初具神韵,然终究是画中之物,少了一丝生气。即便我等供奉精气,可惜我们都是凡夫俗子,精气有限。要想让仙子真正地走下画壁,降临人间,便需一物为引。”
“何物为引?”一名年轻画师颤声问道。
赵康声音压得很低。
宋雪凝只好化身为猫,钻进庙里,跳到房梁上偷听。
“至纯至净的少女之血。”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赵兄,这恐怕不妥吧?我等皆是读书人,怎能行此伤天害理之事?”苏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与不安。
赵康冷笑一声,盯着苏闻。
“你以为我们是在杀人?错了,我们是在完成一场仪式,一场让美降临人间的神圣仪式。”
他声音陡然拔高。
“你我所行,不是谋杀,是献祭!是为艺术献身!古有铸剑师以身投炉,今有画师以血点睛。壁画上的仙子,是超越凡俗的完美,是永恒的美本身。为了这样的美,牺牲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苏闻脸色发白,嘴唇颤动:“可那是活生生的人……”
“凡人终将腐朽,唯有艺术永恒。我们用她的血,为仙子点上最后一笔,便是将短暂的生命融入了永恒之美。这是她的荣耀,也是我等的使命!”
旁边几个画师也跟着附和,眼神狂热:
“赵兄说得对!这是为艺术献身,是神圣之举!”
“你我皆是艺术的仆人,理当摒弃俗念,成就神作!”
苏闻被这番言论冲击,神情挣扎,最终还是缓缓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赵康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早已物色好了一个绝佳的人选。城东赵员外之女,赵灵芸。此女曾因红颜劫而容颜尽毁,后又奇迹般恢复。历此大劫而重生,其身心,可谓是至纯至净。用她的血,来为仙子点睛,再合适不过。”
“明日午时,她会前往城外的白马寺上香。那段山路,人迹罕至,正是我等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摊开一张简陋的地图,布置起行动的细节。
画师们一个个围了上去
宋雪凝只觉得浑身冰冷。
赵灵芸好不容易才从红颜劫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些人竟又要将她拖入另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这些画师,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为了朋友林丹青,为了无辜的赵灵芸,更为了查清父亲与这壁画的纠葛,她都绝不能让这场血腥的献祭发生。
宋雪凝打算立刻离开这里,将这个消息告知京兆尹府,通知赵家做好防范。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身体。
然而,她那颗因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让她忽略了脚下一片松动的瓦片。
“啪嗒。”
一小块碎瓦,从梁上掉了下去。
十几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地向上望来。
“什么东西?”赵康厉声喝道。
他举起手中的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黑暗的屋梁。
两点碧绿色的幽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是猫。吓我一跳。”
“是那只黑猫。我见过它。它最近总在庙宇附近出没。”一名画师叫道。
赵康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神情。
他双眼赤红,指着梁上的黑影,如同疯了一般嘶吼道:
“不是猫。是妖物!”
“我早就注意到它了,它一直在偷窥仙子,想吸走仙子的灵气。我等供奉多日,仙子却迟迟未能成形,定是这妖物在暗中作祟!”
他这番毫无根据的指控,却点燃了所有画师心中的怒火。
他们将自己所有的失败与不满,都归咎到了这只突然出现的猫身上。
“抓住它!”
“打死它。为仙子清除妖邪!”
画师们瞬间被煽动了。
他们抄起身边的木棍石块,满脸杀意。
宋雪凝暗道不妙。
她没想到,这些人疯狂到如此地步。
她从屋梁上一跃而下,朝着一扇破损的窗户冲去。
“拦住它!”
赵康将手中的油灯狠狠地砸了过来。
宋雪凝灵巧翻身避开。
油灯砸在墙上,摔得粉碎,灯油四溅,火苗瞬间窜起。
“砰!”
一块沉重的画板,擦着她的身体飞过,重重地砸在了她前方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去死,妖物!”
苏闻也红了眼,抄起一根木棍,朝着她的后背狠狠地挥来。
宋雪凝利用猫的敏捷,上蹿下跳,腾挪躲闪。
石块,木棍,砚台……
各种各样的东西,如同雨点般向她砸来。
好几次,她都险些被砸中,场面惊险万分。
她凭借着敏捷的身手,终于冲到了那扇破窗前。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跃。
一根尖锐的木棍擦过了她的后腿,带起了一片血花。
剧痛传来。
宋雪凝不敢有丝毫停留。
她狼狈翻滚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草地上。
她顾不上腿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拼命向着黑暗中逃去。
身后,还传来赵康等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追!”
“绝不能让它跑了!”
宋雪凝不敢回头。
直到身后再无追兵的声音,她才躲进一处草垛,变回人形。
她看着自己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苍白。
腿上的剧痛牵动了全身的神经,左肩那处旧伤也跟着凑热闹似的隐隐作痛。
新伤旧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