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的喧嚣如同煮沸的汤锅，裹着雪沫子的人声、商贩的吆喝、食物的香气，热腾腾地扑面而来。
欧叶像只钻入糖果罐的小老鼠，两只冻得通红的手各抓着一串刚炸好的、金灿灿的蘑菇丸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睛还滴溜溜地扫视着两旁热气腾腾的摊铺。
墨时庭走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玄色华袍纤尘不染，与周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仿佛一道移动的冰冷屏障，将汹涌的人潮无声地隔开半尺。
他步履沉稳，血眸淡漠地扫过这沸腾的凡尘景象，偶有目光落在他惊世容颜上的路人，无论男女，皆被那眼神深处的死寂与威压慑得心头一寒，慌忙低下头去。
更高处的檐角阴影里，风璟如同一块融入背景的玄冰，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孔上刻着“生人勿近”的标签。鹰隼般的视线穿透纷飞的细雪，精准地锁定下方那一小簇跳动的暖色与那道不容忽视的玄影，身体姿态保持着紧绷。
行至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人声稍歇，风雪声便清晰起来。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蓄着三缕鼠须的算命先生，正拉着一个面容愁苦、衣着朴素的中年汉子唾沫横飞：
“……哎呀这位善信！看你额带晦气，印堂发暗，近日可是家宅不安，思念已故亲人？”
算命先生压低了声音，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手指飞快地掐算着，
“尤其是令尊……唉！”
那汉子本就忧心忡忡，一听提到去世的父亲，眼眶瞬间就红了，急切地点头：“是是是！先生您真是神了！我爹他……”
“嘘——”算命先生故作神秘地一摆手，左右看看，凑得更近，
“令尊在下面，过得不太平啊！阴风苦雨，缺衣少食，魂体不安，托梦都艰难！这才会让你心中常感戚戚，家宅也受牵连呐！”
汉子闻言，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先生！先生救命！求您指点，怎么才能帮帮我爹？让他老人家在那边……好过一点？要多少香火纸钱，我……”
算命先生捋着稀疏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面上却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善信孝心可嘉，可叹可敬！只是……这阴阳两隔，寻常香火纸钱，怕是难以直达啊！需得……请一样通灵宝物，方能护持令尊魂灵，保他在下界不受欺凌，得享安宁！”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块灰扑扑、刻着模糊符文的木牌，散发着劣质香烛的味道，“此乃‘九幽护魂牌’，需以诚心请之，供奉家中，可保……”
“噗——”欧叶刚塞进嘴里的一个蘑菇丸子差点喷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呛得直咳嗽，小脸憋得通红，黑色的杏眼里却闪烁着看穿一切的戏谑光芒。
她扯了扯墨时庭的袖子，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
“嘿！墨时庭你快看！那算命的在忽悠人呢！什么九幽护魂牌，骗鬼呢！那人他爹说不定在冥界给王婆当帮厨，快活得很！”
墨时庭的血眸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唾沫横飞的算命摊子，目光掠过那块粗糙的木牌和汉子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脸，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在看一出早已设定好结局的皮影戏。
他收回视线，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无常的漠然与绝对的疏离：
“生死有簿，富贵在天。轮回有序，自有判官。那护魂牌，连忘川的岸边都沾不湿。”
他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冰封千尺的笃定，“凡人之愚，自有其命数。贪嗔痴妄，皆是业障缠身之始。不必理会。”
欧叶看着他漠然的侧脸，又看看那正哆哆嗦嗦掏空钱袋、将仅有的几串铜板递给算命先生的汉子，小眉头皱了起来，腮帮子也不动了：
“可是那人被骗得好可怜……他爹说不定在冥界哪个犄角旮旯，根本啥事没有。”
墨时庭脚步未停，玄色的衣袂拂过路面积雪，未曾沾染半分凡尘污浊。血眸中映着前方风雪长街，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骗局，不过是雪地上的一粒尘埃，风过便无痕。
“可怜？”他冷嗤一声，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卷走，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冰冷质感，
“求之不得，妄念丛生，亦是劫数。今日被骗钱财，或能免他日更大灾殃。冥冥之中，自有平衡。管了眼前，未必是善。”
他侧目看了欧叶一眼，那眼神让她瞬间想起他对云湄说“放下吧”时的模样，“莫扰他人命轨，也莫惹尘埃沾身。走。”
欧叶被他最后那一眼看得心头莫名一凛，仿佛被浸入了忘川寒水。
她撇撇嘴，虽有不甘，却不敢再争辩，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如获至宝般捧着木牌、对算命先生千恩万谢的汉子，小声嘟囔了一句：“人傻钱多速来……”便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墨时庭那隔绝一切喧嚣与悲喜的玄色背影。
檐角阴影中，风璟的气息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如同冰面下暗流涌动，随即又归于死寂。
他冰冷的视线同样掠过那骗局得逞的算命摊，毫无情绪，仿佛在看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细雪无声，飘飘洒洒，很快便将那骗子得意的笑容与汉子虔诚的感激覆盖。而他们的归途，风雪似乎更盛，将身后那场短暂的、属于凡人的悲喜，远远地抛却在冰冷的尘世里。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墨时庭开口问她。欧叶抬眸看了看天色，落日将天边云彩染成了一片赤橙，四处散落。
“先回客栈吃饭吧，天快黑了。”
墨时庭没有看她，目光看向远处正在抛售的一处宅子：“你打算在人界的两年一直住客栈？”
身侧的人又从旁买了串糖葫芦，一边掏钱袋子一边答他：“对啊，总不能住桥洞吧...”
墨时庭十分自然的牵过她细嫩泛红的小手，“走。”
“唉等等！！我糖葫芦还没拿呢！！”欧叶着急忙慌的从小贩手里接过糖葫芦，然后就被墨时庭牵到了一处宅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