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三公子与赵婉的婚礼,虽因男方的腿疾和仓促的婚期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但伯府的排场和赵家嫁女的体面仍是做足了的。府邸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车马盈门,仆从穿梭不息。
裴织阑乘坐着王府规制的马车抵达时,并未引起过多瞩目。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疏离的浅笑。
她被引至女宾席的上首位置落座,面前案几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菜肴。她只略动了动筷子,更多时候是端着茶杯,目光平静地掠过在场众人,与身旁一位宗室郡王妃偶尔低语两句。
婚宴正值热闹之时,厅内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浓郁的脂粉香。
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穿堂风,猛地灌入喧闹的大厅。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明明灭灭!靠近厅门附近的几支较为粗些的红烛,竟抵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风力,接连熄灭。
刹那间,那片区域的光线明显暗了下来,只余下其他蜡烛投去的微弱光影,与厅内其他地方的明亮辉煌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乐师的演奏下意识地停顿了半拍,正穿梭其间的侍女们吓了一跳,僵在原地。宾客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那突然暗下去的角落,以及仍在风中飘摇的其他烛火。
虽然侍从反应极快,立刻快步上前,用手中的提灯将熄灭的蜡烛重点燃,但那一瞬间的黑暗和寂静,已经在众人心中投下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还没等大家平息蜡烛熄灭的变故,厅外庭院的高树上,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聒噪刺耳的“呱呱——呱呱——”声!
一群黑漆漆的乌鸦,不知何时聚集在了院墙外的老槐树上,数量竟有十数只之多!它们在那里焦躁地跳跃着,盘旋着,发出一声声嘶哑难听的啼叫。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女眷们纷纷色变,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掩住了耳朵,向身边人靠拢,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方才的热闹喜庆荡然无存,被一种诡异而不安的气氛所取代。
“乌、乌鸦?!怎么这么多?”
“天爷!这……这叫声也太瘆人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诰命夫人放下筷子,脸色发白,喃喃道:“接二连三的……太不吉利了……太不吉利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招来这些东西?!”
立刻有人附和,声音里带着惶恐:“可不是吗?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像是冲撞了什么东西似的?”
“嘘!快别胡说!”旁边有人急忙制止,但眼神里的惊疑却掩饰不住。
“是啊,这又是邪风灭烛,又是乌鸦哭丧的……”
“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莫非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进来了?”
各种窃窃私语蔓延开来,宾客们的目光开始惊疑不定地四处扫视,仿佛想从人群中找出那个带来“不祥”的源头。
恐惧和猜疑笼罩了整个喜堂。
端坐在主家席上的新娘子赵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藏在宽大嫁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掐进了掌心。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无比,比方才扑的粉还要白上三分。她用手中的团扇半掩着面,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惊恐与无助。
“怎、怎么会这样,一桩接着一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成功地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刚才……刚才都还好好的,这……这分明是……”
赵婉的目光带着恐惧,飘向了自始至终安然静坐的裴织阑所在的方向。
她身边那位素来与她交好,且以搬弄口舌出名的吏部侍郎夫人立刻倒抽一口冷气,用那种夸张的语气低呼道:“这……这场面似曾相识,莫非……莫非真是……”
赵婉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猛地摇头,头上的珠翠剧烈晃动,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声音里充满了恍然大悟的绝望和恐惧:
“不……不是巧合!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当年裴家姐姐及笄礼的时候,也是这般不顺利!好端端的礼服莫名就被泼脏了,老祖宗赏的玉簪子,拿起来就是裂的!当时……当时就有人说是不祥之兆!说、说裴姐姐怕是命格……”
她说到这里,故作惊觉失言,猛地用团扇死死捂住嘴,将后半句“刑克”之类的恶毒词语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双饱含惊恐、泪水盈盈的眼睛,无比清晰地望着裴织阑,那眼神仿佛在说:“是你!又是你!你把不祥带到了我的婚礼上!”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从赵婉身上,猛地聚焦到了裴织阑身上!
惊讶、怀疑、探究、恐惧、幸灾乐祸……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些目光中交织。
当年裴织阑及笄礼上的意外和不祥流言,在场许多贵妇都有所耳闻,只是时隔多年,都渐渐忘记了。如今被赵婉在这种场合、配合着眼前诡异的“意外”重新提及。
席间,几位贵妇的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低声交谈起来,她们的声音虽然压抑,但在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了!当年裴家大姑娘的及笄礼,我也在场!那场面确实邪门!好好的一杯酒,怎么就那么巧,全泼在那千金难买的云锦礼服上了?那玉簪子也是,之前检查时还好好的……”
“可不是吗!当时就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只是后来没人再提,也就忘了。如今看来,难道……难道真不是巧合?”
“我记得当时就有老人私下说,从未见过在及笄礼上出这么大纰漏的,还是接连出事,怕不是……命里带煞?”
她们的证词,让一些未能参加及笄礼的宾客此刻也恍然大悟。
“原来是真的……”
“我的天,这么说……”
“怪不得……今日这般景象,竟是应验了不成?”
“离她远点,千万别沾上了……”
永昌伯夫人的脸色瞬间铁青,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任谁在儿子的婚礼上听到“不祥”二字,还牵扯到另一位王妃,都无法保持镇定。
厅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方才的喜庆热闹荡然无存,只剩下弥漫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