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晃得人眼睛疼。翘起的飞檐上停着鸟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女官的脸上仍然是恭敬谦和,她的眼神闪烁一下:“裴家家学渊源,王妃娘娘自幼聪慧,不必过谦。既然娘娘凤体欠安,奴婢定当如实回禀。”
“待王爷回府,我与王爷再向长公主殿下请安。”裴织阑的面上并无太多表情,是惯常的端庄疏离。
女官再次躬身行礼:“奴婢告退。”
长公主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女官转身而上。
直到马车越来越远,顾叙棠才凑到裴织阑身边,小声询问:“这嘉宁长公主还真是说来就来啊,你明日真不去?”
“本也不是真心相邀,去与不去又何妨。”裴织阑转身往府内走,裙角因风而拂动。
顾叙棠紧跟在裴织阑身侧,皱着眉头追问:“可这般拒绝,岂非明着得罪长公主?”
“既是因着王爷而来,便等王爷回来自行处理,我不愿过多涉及。”裴织阑在正厅的主位坐下,端在手中的茶盏烫得她指尖生疼。
顾叙棠在另一侧坐下,闲适地吹着茶汤:“阿阑这话听着倒是像醋了,我闻着好酸呀~”
裴织阑并未立刻接顾叙棠的话,她的思绪飞远。从赵婉下拜帖之后,裴织阑就去查了赵婉请的戏班子和舞姬。戏班子里有刺客,一早便被影玖揪了出来。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推断跟嘉宁长公主有关,只是当时裴织阑不知道长公主为何杀她。
而今听到嘉宁长公主跟谢却陵的从前,倒是明白了。此次说是研读孤本,只怕另有目的。
“王爷离京,我身边无人可倚仗。长公主与我算不上相识,能推便先推了。阿棠莫要浑说。”茶水凉了几分,裴织阑将茶盏递到嘴边,咽下小口。
刺客是死士,裴织阑手中没有留下证据。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让墨七顶替刺客行刺杀之事。从长公主派人行刺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便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顾叙棠瞧着裴织阑一本正经的模样,搁下茶盏,拿过依枝手中的团扇:“阿阑,你说说,你家王爷当真是蓝颜祸水。那里一个敏月县主,这里又一个嘉宁长公主,还是我家阿阑最洁身自好了。”
“王爷行事坦荡,向来是有分寸的。”裴织阑被刚入口的茶水呛到,轻咳两声,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维护。
顾叙棠心中暗笑,摇扇子的手放缓:“王爷离京也有些时日了,可有信来?何时回来?”
“算算日子,约莫再有个两三天。”裴织阑放下茶盏,视线放在遥远的天边。
门外烈日灼灼,她似是看到狂风骤雨,落在飘摇的树木上。
京城中的风雨从未停过,不论是前世还是重生后。
王府这两日一切如常,裴织阑同顾叙棠吃吃喝喝。直到谢却陵回府那日。
流动的日光在檐下投出阴影,蝉声在树荫里响起,嘶哑而绵长。
谢却陵带去阎王寨的人大张旗鼓的回京,他去朝中回禀过情况。
裴织阑在凉亭中煮茶和喂鱼,顾叙棠则在厢房内午休。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织阑转身回望,谢却陵站在亭外的日光下。他的身边绕着光斑,裴织阑看不清他逆光的神色。
裴织阑抱着鱼食的手收紧,与他遥遥对望一瞬。
谢却陵几步跨入亭中,带起夏日微热的风,他的目光停在裴织阑的脸上。
裴织阑将鱼食递给辨玉,拉着谢却陵坐下,她自己绕到煮茶的小几面前,坐在矮凳上。
“此次入宫,陛下可有与你说河西旱灾一事?”裴织阑垂下眼,从茶罐中撬下小块茶饼,放入茶碾中。
谢却陵乖顺地坐着,目光一直放在裴织阑身上:“大皇子主张安抚民心,以防民变。二皇子要求富庶郡县和商贾捐钱捐粮,若有民变以手段强压。”
“大皇子求稳,二皇子为名,各有各的理。王爷是什么打算?十年前顾家接手江南水患赈灾一事,落得满门抄斩。这次的旱灾,赈灾款项到达灾民手中,又能剩多少?”裴织阑拨弄茶炉里的炭火,咕噜咕噜的煮茶声明显。
谢却陵接过辨玉手中的鱼食罐子,捻起一小把,撒向亭边的池塘。四散的锦鲤聚拢,分食。
“此事牵扯甚广,若开始查起,只怕很多人难以独善其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动裴织阑的衣角。谢却陵隔着升腾而起的热气,看不真切裴织阑的神情。
裴织阑背脊笔挺,坐姿端正:“赈灾之际,要找水源,找能在旱地存活的作物。旱灾是天灾,不知道何时才会有雨水。”
“我待长公主如亲姐姐,并无私情。”谢却陵将罐子搁置在一旁,起身坐到裴织阑的对面。
新煮的茶,茶汤清亮。裴织阑斟了一杯推到谢却陵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王爷与臣妾说这些做什么。出嫁从夫,王爷行事不用与臣妾多言。”
谢却陵没有去碰那杯茶,他抬手握住裴织阑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裴织阑能感受到他的克制。
“我同她是有多年情分,却从未有过逾越之举。感情上,她始终只是我的姐姐。从前不说,是觉得无需解释。如今要说,怕你我之间平添误会。”谢却陵直直望着裴织阑的脸,握着裴织阑的手掌使力收紧。
裴织阑反手握上谢却陵的手腕,指腹在他的腕间轻轻摩挲,指尖能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
蝉声忽然聒噪起来,风声也格外的清晰,锦鲤跃出水面的声音也似一下一下停在裴织阑的心间。
裴织阑看向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抬头撞进谢却陵正经认真的眼中。她倾身凑近,吻上谢却陵因为解释,而微微张开的唇。
“呜呜呜你家王爷是好人,我家小姐也是顶好的小姐。”辨玉识趣的退至亭外,捏着的团扇掉眼泪,“你家王爷终于开窍了,我家小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辨玉的眼泪不停,靠向墨七的怀里。墨七握着剑的手指蜷缩一下,手足无措地抱过辨玉:“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