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雨停得悄无声息,天光从云层漏下,洒在屋子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清浊去而复返。他身后跟着两个妇人,妇人的手上拿着干净的衣服和热汤,他自己手中则提着食盒。
裴织阑三人接过衣物去里间更换,顾清浊就坐在外间等待。
她们出来时,那两个妇人已经走了,顾清浊一个人摆弄着食盒里的餐食。
“说吧,为什么而来。阿萦妹妹是个聪明人,不要用什么探望故人之子的借口来搪塞我。”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裴织阑挨着他坐下,辨玉和影玖分坐在另外两个方向,四四方方的桌子被坐满。
“京城局势紧张,我送祖父来江南避一避。回去的路上遭了追杀,这才狼狈逃来了你这里。还望清浊哥哥能收留我一些时日,待我与京城中人取得联系,自会离开。”裴织阑挽起袖口,上面交错着崭新的刀伤。
顾清浊信了几分,开口仍是试探:“我信你是来寻我庇护,若你别有心思,我又当如何?”
“当年你父亲入狱时,我祖父遭人毒害卧病在床,并非是袖手旁观。后来我祖父好转,也曾去调查过,试图为你家翻案。可线索追查至一半,全部中断难以继续。”裴织阑迎上顾清浊的目光,她的眼底是一派坦荡。
辨玉和影玖闷头吃饭,非常安静。
顾清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不曾泄露半分情绪:“你祖父对我父亲有恩,儿时我也多受你照拂,在寨子里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多谢清浊哥哥。方才听他们说什么四当家,我记得你们寨子里不是只有三个当家的嘛。”裴织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清浊碗里。
顾清浊拿起筷子一同用饭,暗藏锋芒的试探这才平息:“是新来的兄弟,叫林榷。本事大,大当家很是欣赏。”
“这会雨也停了,清浊哥哥方便带我去看看吗?听你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倒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裴织阑的脸上是好奇。
四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顾清浊将碗碟收进食盒里。起身在前面引路,带着她们三个去议事堂。
“大当家,这位是我上山之前的妹妹,在路上遭了难来投奔我,我想收留她一些时日,来与大当家商量。”顾清浊拿出他别在腰间的扇子,展开后意思意思摇了两下,踱步到大当家石镇山旁边,两个人看起来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既然是你妹妹,那就是我妹妹,别说在这里住一些时日,不走了都行啊!”石镇山往顾清浊的后背拍了两下,拍得顾清浊一个趔趄,咳嗽了两声。
裴织阑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人里的谢却陵,她心中冷笑,对着石镇山福了福:“石大哥,小妹裴阿萦。”
“裴妹子,那么客气干啥。我们寨子里不讲这些虚礼,有什么事情跟哥说,哥罩着你。”石镇山作势也要来拍裴织阑,顾清浊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裴织阑对着顾清浊笑意盈盈,视线转悠了一圈:“清浊哥哥,哪位是林榷兄弟呀?”
顾清浊合上扇子,用扇子指向谢却陵的方向:“喏,那个就是了。”
石镇山也顺着顾清浊指的方向看过去:“诶!裴妹子,林兄弟是我女儿喜欢的,要娶我女儿的,你可不能跟我女儿抢啊!”
墨七的视线放在裴织阑身上许久,又转回谢却陵身上,心里为谢却陵祈祷:“主子,你自求多福吧。”
“石大哥哪里的话,小妹跟清浊哥哥自幼相识,怎会与石大哥的女儿争抢。”裴织阑跟谢却陵的目光撞上,裴织阑的眼里是威胁和生气,谢却陵则是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门外跑进来一个人跟石镇山耳语了几句,石镇山大步走了出去,带走了这里其他人。
顾清浊看向裴织阑的眼神再次漫上怀疑:“阿萦妹妹认识林兄弟?”
“不认识。”裴织阑转身就走,留给顾清浊和谢却陵一个背影,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生气了。
顾清浊印象中的裴织阑从来都是端庄守礼,极少见她生气。他望向一直静立在旁的谢却陵:“你与阿萦妹妹有旧。”
他用的是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他几乎可以肯定裴阿萦跟林榷认识,但是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裴阿萦是裴家女,而你林榷一个被逼当匪寇的破落户,怎么会与她有旧?你的身份是假的。”顾清浊的目光像是要透过谢却陵的皮肉,看到藏在底下的骨头。
谢却陵思考着怎么跟裴织阑解释,顾清浊的话猝不及防落在他的耳边:“我之前追求过裴家小姐,二当家也知道我身份低微,被裴小姐拒绝了。”
裴织阑的脚步停在了门口,她并没有真的离开。谢却陵的话着实是给她气笑了,在心里骂谢却陵:你追求个屁。林榷,却陵,还真是会取名字,跟没有改名字有什么区别!
“她祖父官至内阁首辅,她自幼事事出挑,寻常人确实配不上她。”顾清浊摇着扇子走出去跟裴织阑打了个照面,他并不信谢却陵的说辞。
明亮澄澈的月光清冷的落在地面,黢黑的夜空看不见云。廊下昏黄的烛火迎风摇曳,夏风不仅吹动烛火,也惊得树枝间的鸟雀扑棱翅膀。
谢却陵趁着夜色敲响了裴织阑的门,房间里亮着蜡烛,但是裴织阑没给他开门。
墨七跟在谢却陵身边,指了指半开的窗户:“主子,那里倒是开着。”
“半夜翻女子房间的窗户,成何体统!本王岂可做那登徒子!”谢却陵低声反驳墨七的话,墨七没有再回谢却陵,他悄咪咪的摸去了辨玉那里。
裴织阑坐在床沿上,手中是从顾清浊那里借来的书,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声,下意识地吹灭了榻边小几上的蜡烛。谢却陵身手利落,他翻窗而入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别怕,是我。”谢却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分外清晰。
裴织阑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蜡烛。
她的语气里尽是疏离,甚至没有去看他:“林榷兄弟夜闯女子房间,多有不妥吧。”
“这里危险,你可曾受伤?”谢却陵坐在裴织阑旁边,将裴织阑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裴织阑伸手将他推到床榻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谢却陵,你要娶别的女人。出门一趟,你倒是艳福不浅。”
“我从未答应过要娶她,你是我唯一的妻。”谢却陵就着这个姿势,仰视裴织阑。
裴织阑牵起谢却陵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指尖,垂眸玩他的手指:“顾清浊的父亲是我祖父的学生,我与他年幼相识。有我在,你只会事半功倍,不许想着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