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殿内,一股清冷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方才在殿外的燥热。
程念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殿内陈设华贵而庄重,金砖墁地,雕梁画栋,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
她选了一处离御案不远的梨花木椅坐下,如喜垂首静立在她身后。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只闻更漏滴答之声。
程念面上沉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刺绣,心中思绪翻涌。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臣工告退的喧哗。
程念立刻收敛心神,站起身,垂眸敛目,做出恭顺的姿态。
建文帝李承宏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容带着明显的倦色,眼下一片青黑,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郁结。
待看到殿内等候的李如凰,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有烦躁,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儿臣参见父皇。”程念依着记忆中的礼仪,缓缓下拜,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微哑,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李承宏走到御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才抬手道:“起来吧,身子可大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并未有多少真情实感的关切。
“劳父皇挂心,儿臣已无大碍。”程念起身,依旧微微低着头。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李承宏手指无意识敲击御案的轻响,他似乎在斟酌言辞,最终叹了口气,语气沉缓了几分:“凰儿,前几日的事,朕知道你委屈。”
程念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和隐忍,眼睫微颤,轻声道:“儿臣不敢,是儿臣一时糊涂,行差踏错,让父皇忧心了。”
她微微抬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又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只是……只是想到即将远离故国,再不能承欢父皇膝下,心中……心中实在难舍……”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认了错,又打了感情牌,将一个即将远嫁、心中恐惧不舍却又不得不顺从的公主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李承宏果然神色松动了几分,眼底的愧疚之色更浓,他抬手挥退了左右侍从,只留李东海在近旁伺候,殿内愈发空旷寂静。
“朕知你与谢家那小子……”李承宏顿了顿,似是不愿多提,“但此事关乎国运,非儿女私情可左右,大宋兵锋正盛,顾裴……那位年轻皇帝,手段狠厉,绝非易与之辈,我大周如今内忧外患,唯有此法可暂缓兵祸,求得一线喘息之机,你是大周的公主,享万民供奉,此刻……便是你承担责任的时刻。”
他的话语重心长,却难掩其中的无力与妥协,程念安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又是这一套,还是跟原主记忆中一样,用责任和牺牲来粉饰软弱与无能。
但她面上却露出仿佛被说服、又带着决然悲壮的神情,再次深深一拜:“儿臣……明白了,此前是儿臣任性,枉顾父皇与家国重任,请父皇放心,两日后,儿臣定当准时启程,前往大宋……绝不再多生事端。”
李承宏抬眼,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出丝毫伪装的痕迹但眼前的女儿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得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心酸。
他最终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能想通便好,嫁妆仪仗都已备齐,常嬷嬷也会随你同去,她在宫中多年,沉稳可靠,能助你一二,到了那边……凡事谨慎,保全自身为重。”
“谢父皇。”程念低声道谢。
“下去好好准备吧。”李承宏挥了挥手,显得十分疲惫,仿佛了结了一桩极大的心事。
程念行礼告退,转身的瞬间,脸上所有柔弱顺从的表情顷刻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走出乾清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微微遮了一下,目光掠过宫墙飞檐,投向遥远的天际。
和亲之路已成定局,直面顾裴无可避免。
也好……
省了她许多麻烦。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顾裴,这一世,你我之间,且慢慢来。
我不会再那般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