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宁请假了，却又不敢回家，怕被病弱的母亲发现，一个人在地铁里逛荡，没有目标。
手机屏幕偶尔会亮起，是顾生发来的微信消息，这让她死水般的眼神泛起一丝微澜。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每天都会发来一两条。
“吃饭了吗？”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来走走？”
“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粥铺，味道很清淡。”
起初，黎雪宁置之不理。她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已经被他窥见，还有什么必要维持那点可怜的形象？她甚至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恶意想，看他能“善良”、“坚持”到几时。
然而，他的信息依旧每天准时抵达。
第五天，黎雪宁看着那条“出来吃顿饭吧，就我们俩”的消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攫住了她——还能坏到哪里去呢？索性，让他看个够吧。
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很安静的菜馆，环境很安静。黎雪宁素面朝天，穿着最普通的牛仔裤和衬衫，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她推门进去时，顾生已经在了。
他立刻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怜悯，更没有她预想中的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的担忧。
菜已经点好了，都是清淡养胃的。黎雪宁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等待着他的质问，或者是一场关于“未来打算”的、充满道德感的审判。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的语气，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这句话，太轻，又太重。像一根羽毛拂过心尖，瞬间击碎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
黎雪宁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强行忍了回去，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刺的弧度，语气尖锐得像把刀子：
“你算我什么人？我的事要你管？你以什么立场？”
她要把所有可能的温情和靠近都推开，她觉得自己不配，也害怕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同情。
顾生没有被她的尖锐吓退，他的目光依旧沉静而坚定，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她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雪宁，我不想给你造成趁人之危的感觉，但我希望你能快乐、健康、顺遂。”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有力，“而且，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黎雪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如果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他长大。如果你不想留，我陪你去医院，这件事，永远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承诺重于千斤。
这不是甜言蜜语，甚至超越了寻常男女之爱的范畴，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决绝。无关情欲，只有珍视。
泪水，终于还是不争气地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此失控的样子。
他说他喜欢她……很久了。
可是，太晚了啊！在她被另一个男人占有，怀了不知该不该要的孩子，身心都布满污秽和伤痕之后，他这份太过干净、也太过沉重的感情，她要如何承接？
“顾生，”她哽咽着，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冰冷，“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你同情我，是因为始作俑者是你的兄弟吗？还是你那至高无上的道德感在支配你？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她猛地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适从、心碎的空间。
她转身的刹那，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下一秒，她被一股力量拉了回去，跌入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他的手臂环住她，紧紧地，将她整个人按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声声，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冰封的心。
“雪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和急切，“请你看着我的眼睛，问问你自己的心，是不是也很喜欢我？说实话。”
被他禁锢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黎雪宁积压了数日的委屈、恐惧、绝望和那份深藏心底、不敢言说的爱慕，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不喜欢！”她几乎是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想要挣脱这个她憧憬了无数次、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羞愧的怀抱，“实话就是不喜欢！我凭什么喜欢你？你比苏逸帅，还是比苏逸有钱？我告诉你，我接近你都是为了利用！我这种女人，最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用身体，用美貌去换，我也在所不惜！”
顾生却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任由她在怀里挣扎哭喊。直到她力气耗尽，只剩下压抑的呜咽，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软件工程实践》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If life.path == you: return love；\/\/ N.2010.10。如果生命的路径指向你，我将回报以爱。’……对不起，我看到的太晚了。我一直以为我沉闷得像葫芦，不讨女孩子喜欢，我比不过苏逸，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我还有个爱剁手的毛病……”
听到他提起那行代码告白，黎雪宁的哭声戛然而止，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原来他看到了……可他看到了，却还是让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顾生，”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太迟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你现在出于愧疚或同情，可以接受我，但人是会变的。你怎么保证以后不会变？我们会两看相厌，不会有结果的。你我以后，就当陌生人吧。”
她用力推开了他，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
黎雪宁逃离了餐厅。
之后，黎雪宁强迫自己返回工作岗位，却对他熟视无睹。
而顾生，则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放逐”。他主动周末加班，拿双倍工资，晚上则不见踪影。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个月后的某天下班，顾生在她必经之路上拦住了黎雪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里面有二十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戒掉了我的癖好——购物，真的整整一个月没有买任何东西。我又接了点私活……看在你曾经喜欢我的份上，也看在我还算真诚的份上，试一试和我在一起。”
他看着她震惊而复杂的眼神，语气近乎卑微：“反正你现在就可以把钱转走，转头翻脸不认人，我也认。别和钱过不去，行不？以后我的工资卡也可以上交，你没有损失。”
黎雪宁握着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卡片，只觉得滚烫灼人。二十万？戒掉购物？接私活？她猛地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瞬间决堤的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傻不傻？”
顾生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嘴角却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傻，还很笨。以至于那么多次，都没读懂你的信号。”
“私活……是什么私活？”她忍不住追问，心头萦绕着不好的预感。
“在酒吧。”顾生如实回答。
“去酒吧能干什么活？”黎雪宁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顾生这个技术宅的认知。
“弹吉他，唱歌。”
“你会弹吉他唱歌？”黎雪宁更加不信，脑海里无法将台上耀眼的乐手和眼前这个沉默内敛的男人重叠起来，“老板是谁？什么水准？和你什么关系？”
面对她一连串的追问，顾生没有丝毫躲闪，坦白道：“老板叫冯春晓。算是……前女友？不过我就是她的挡箭牌，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前女友？挡箭牌？黎雪宁自然不信这套说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为了验证，或者说，为了让自己死心，黎雪宁要求顾生带她去那家酒吧看看。
当顾生真的带着她踏入“晓风明月”，见到那个一头利落短发、气质又酷又飒的老板冯春晓，并意外听到她口中说出——“顾生？他卖掉了他好几件视若珍宝的、那些绝版的摇滚唱片……啧啧，真是下了血本。”时，黎雪宁所有的疑虑、所有的防备，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相信了。相信了这个男人笨拙到近乎愚蠢、却又真诚到令人心痛的付出。
这份沉默却沉重的情意，像一道汹涌的暖流，彻底冲垮了黎雪宁心中最后一道坚冰筑成的堤坝。
在胎儿还不到三个月时，由顾生默默陪同，黎雪宁去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室外，他紧握着她的手，眼神里的疼惜与坚定，成了她那段灰暗记忆里唯一的亮色。
身体稍稍恢复后，黎雪宁做了一个决定。她带着顾生，去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母亲——黎枝。
如果，他在见到母亲后依然勇敢，那么她会给彼此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