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投桃报李吗？以一种如此悄无声息、却又周到体贴的方式。
接下来的几次下午茶，顾生发现，每当饮品是芒果相关时，他总能“恰好”收到一份特供的西柚百香果蜜茶，或者别的完全避开芒果的饮品。这份特别的关照却始终都在。
他惊讶于那个女孩的细致和坚持。这种默默的、不带任何索取意味的回馈，让他对黎雪宁的印象，从“聪明好学的同事”，悄然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礼尚往来。顾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想起黎雪宁对软件知识的渴求，便在常去的购书网站上，精心挑选了两本口碑极佳、深入浅出的编程入门与实践指南。下单时，在收货地址一栏，他直接填了公司前台的地址，收件人写了“黎雪宁”。
只是，他没有黎雪宁的手机号码。为了避免包裹无法送达，他在联系电话一栏，填上了自己的号码。
几天后，网上物流信息显示包裹已被签收。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顾生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疏离和戒备的女声：“喂，你好。我不管你是谁，如果你想以这样的方式获取我的联系方式，那么你如愿了。但我郑重告知你，我马上会将这个号码拉黑，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寄任何东西到公司给我。”
顾生握着手机，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好笑之余，心底却又升起一股赞赏——这个女孩子，警惕性很高，也很有原则。这和他之前听到的那些关于她的传闻，完全不一样。
他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丝急切：“黎雪宁吗？你好，我是顾生。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以礼还礼。你之前特意安排的西柚百香果蜜茶，我很喜欢，谢谢。那两本书，算是我的一点回礼，不值什么钱，希望对你学习有帮助，你可千万别介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再次开口时，黎雪宁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窘迫：“是……顾工啊。你知道是我安排的呀？我……我都没出面。”
“嗯，猜到了。因为只有你知道我不能吃芒果。”顾生的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下来，“书你收到了就好。你可以边看边记笔记，如果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画上记号，然后……然后把书塞在公区那个书报栏上。我看到后，会找时间在上面给你写上解答。”
这个方案，堪称完美。云启科技办公区设有公共书报栏，上面放着很多共享的杂志和书籍，人来人往，谁也不会特意去关注某一两本技术书里多了几行笔记。既避开了闲言碎语，又延续了知识的传递。
黎雪宁似乎被这个提议说服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审慎：“顾工，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或者说，你想得到什么？”
过往的经历，让她对任何一点超出常理的善意都不敢轻信。她深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顾生的回答却异常朴实，甚至带着点技术人员的耿直：“因为我很久没看到像你这样，如此渴望进步、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人了。求知的精神，本身不就是最值得被肯定和鼓励的吗？”
这番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束光，照进了黎雪宁封闭的内心。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
打那以后，两个“书友”便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开始了隔空的交流。一本本夹带着问题和解答的书籍，在公共书报栏里悄然流转，承载着知识的传递，也悄然拉近着两颗心的距离。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五晚上，顾生收到了黎雪宁发来的短信：「顾工，明天周末，我积攒的问题有点多，书上写不下。能不能……约个时间，线下答疑解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顾生几乎是秒回：「好。时间地点你定。」
第二天，顾生如约来到黎雪宁选定的一家环境安静的咖啡店。她早已到了，选了个靠窗的雅座，桌上放着的一摞书籍，显得她那么娇小。
见到顾生，黎雪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脸微微垮下来，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语气：“顾老师，虽然看你写的注释和解答已经很简洁明了，但要我自己完全理解消化，实在有点太勉为其难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面对面听你讲一遍效率更高。浪费了你的周末休息时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叫他“顾老师”，带着几分俏皮和亲近。
顾生看着眼前这个卸下部分职场伪装、流露出些许女孩娇态的黎雪宁，心中微软，连忙道：“怎么会生气？我过周末，很多时候也是自己看书。现在能有个伴一起讨论学习，感觉……还挺不错的。”
“真的吗？”黎雪宁眼睛亮了一下，对于这个三个月来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给予她无私帮助的男人，她内心的好奇和好感与日俱增，“那你的生活……会不会太枯燥了点？”
顾生笑了笑，语气平和：“其实，我还有个爱好，收快递。不过我基本不拆，就当是……一种另类的投资吧。”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随即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好了，说说你第一个疑惑在哪里？”
黎雪宁美眸眨了眨，默默记下了他“爱收快递”这个爱好，然后迅速进入了求知状态，指出了自己卡壳的地方。
一整个上午，时光在知识的涓流中悄然滑过。黎雪宁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孜孜不倦地汲取着养分，遇到难点就追问到底，直到豁然开朗。咖啡续了杯，直到顾生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打破了专注的氛围。
黎雪宁这才惊觉，满脸歉意：“啊！不好意思，光顾着学习了，都忘了到吃饭时间了。”
顾生拍了拍肚子，毫不介意地笑了：“废寝忘食，我现在能深刻理解这个词了。”
黎雪宁坚持要请顾生吃饭，感谢他一上午的辅导。她带他去了附近一家干净实惠的快餐店。顾生要了两荤一素的套餐，吃得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黎雪宁看着自己餐盘里的小份饭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好像点多了，有点吃不完……你要不要分一点？”
顾生愣了一下，抬头看她，随即了然地说道：“你是不是也和别的女孩子一样，要减肥？你不胖，真的，一点也不胖。努力生活，更要好好吃饭。”
“努力生活，好好吃饭。”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黎雪宁垂下了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她听过很多多男人，包括曾经追求过她的，一边带她吃大餐，一边又半真半假地调侃“好女不过百”，暗示她要注意身材。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评判，只是朴素地希望她健康、吃饱。
不过后来，顾生还是接受了她分过来的一些饭菜，理由是：“你说得对，不能浪费。”
吃完饭，到了该分开的时候。站在快餐店门口，黎雪宁捏着衣角，声音更小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顾老师……以后……可不可以……每个月找你补一次课？”
顾生看着她那副生怕被拒绝的样子，心里一软，脱口而出：“那岂不是要积攒很多问题？为什么不一周一次呢？我周末要么也是加班，加班之余给你开个小灶，问题不大。”
黎雪宁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但随即又有些不安：“那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占用你太多私人时间。”
顾生哈哈一笑，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没事，就当是长期投资了。万一哪一天，你成了技术大拿，别忘了提携我就好。”
黎雪宁也被他逗笑了，用力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从那以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固定了下来。
工作日，通过公共书报栏的书籍进行无声的笔谈；周末，则雷打不动地在咖啡店或图书馆见面，进行面对面的答疑和解惑。每次辅导结束，黎雪宁都会坚持请顾生吃一顿简单的便饭，作为答谢。顾生也从不挑剔，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这样的相处，让黎雪宁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和纯粹。她开始由衷地期待每一个周末的到来，期待看到那个沉稳、专注、偶尔会流露出笨拙的温柔的身影。
大概一年后，又是一个周末。黎雪宁约顾生出来，这一次，桌子上没有摊开任何一本技术书籍，只有一个装订整齐的、厚厚的打印文件。
她将文件推到顾生面前，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自豪，眼睛亮晶晶的：“顾老师，我的大学课程，我觉得差不多都补完了！这是我……我参照当年的要求，自己写的毕业论文，请你……指正。”
顾生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心中感慨万千。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年前还对许多基础概念懵懂懂懂，如今却已经能独立完成如此规模的“毕业论文”。
她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有生命力，如此的积极进取，像一株顽强向着阳光生长的植物，充满了动人的力量。
一种强烈的、想要守护这份美好、这份努力的冲动，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但他克制住了任何可能唐突的举动。他只是非常认真地开始翻阅那份“论文”，时而点头，时而提出一些从实践角度出发的、可以进一步提升的建议。
末了，他合上文件，看着黎雪宁，真诚地说：“假如我是你的导师，这篇论文，我愿意给95分。非常优秀！雪宁，这一年来，你太辛苦了。知识是学不完的，不如今天彻底放松一下？我请你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他第一次，自然地叫了她的名字“雪宁”，去掉了“黎”字，也去掉了“老师”的称谓。
黎雪宁几乎没有犹豫，欣然点头：“好！”
到了电影院，排片表上，时间最合适的一部影片，叫做《怦然心动》。
顾生买了大桶的爆米花和两杯可乐。他将其中一杯递给黎雪宁时，特意解释道：“我知道你平时不喝碳酸饮料，但偶尔放纵一下，享受一点‘不健康’的快乐，有什么错呢？”
黎雪宁笑着接过了那杯冒着气泡的可乐。她发现，和他在一起，连打破自己定下的“健康规则”，都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充满乐趣的事情。
电影放映期间，两个人都看得很认真，被影片中青涩而真挚的情感所打动。光影变幻，映照在彼此专注的侧脸上。
然而，电影接近尾声，字幕缓缓升起时，顾生感觉到肩头微微一沉。
他侧过头，发现黎雪宁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她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全然的放松和安宁。
过去这一年多，她同时在工作和自我提升的双重赛道上拼命奔跑，挑战着自己的极限。而今天，在完成“毕业论文”这个里程碑后，在这部温情电影的舒缓节奏里，在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中，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开，陷入了深沉而无梦的酣眠。
她太累了。
顾生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影院灯光亮起，人群开始退场，他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她靠着。
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
他看着大银幕上滚动的字幕，又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肩头沉睡的女孩，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希望这个瞬间，变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