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干事经过副队长的提醒,赶紧拍拍话筒,站出来控场。
今晚一连串发生这么多事,大会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下去,冯干事只好挑着重要的几件事讲了讲,没一会儿就宣布大会结束,大家伙纷纷散场离开。
木瑜挤在人堆里,拼命往季景亦的方向挤。
季景亦身量高,比周遭的人高出一个头还不止,她能轻松锁定他的位置。
可看得着是一回事,靠近就是另一回事了。
木瑜眼睁睁看着季景亦和自己相隔越来越远,她几次高声喊着季景亦的名字,可周遭太过嘈杂,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人堆里,根本传不到季景亦耳边。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季景亦已经消失不见。
她猜到季景亦或许是回知青点了,时间又不早了,有什么话今天也不方便说,还是等赶明见面了再说。
木瑜计划得很好,可谁知道第二天早上左等右等,也不见季景亦的人影。
问了他室友林辰才知道,原来他没来大院集合,直接去的地里。
木瑜本能地感到那么一丝丝不对劲。
可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怎么都抓不住,转念一想,反正下工之后总会见着的,也就没再为难自己。
这一忙,就又在猪圈里忙活了一整天。
待到日落西山,村民们纷纷收拾家伙回家。
忙活了一整天,大家伙脸上虽然稍显疲倦,却掩不住那股由内而外的蓬勃朝气与干劲。
相比起来,满脸疲惫的木瑜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也因此,谢凛几乎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中身着藕色碎花衣的木瑜。
三两步穿过人群,来到木瑜身后。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木瑜,好心情地背着手,悄然走在她身后踩影子。
可下一瞬,这份宁静便被打破。
前方的木瑜不知为何忽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不待他出声,她便避之不及地匆匆跑远。
月色下,那抹鲜明的色彩,像是从未出现过般逐渐远去。
谢凛顿住脚步,铁青着脸望着木瑜逃远的背影,对木瑜欲擒故纵的手段感到不耐。
恰好这时有名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声音甜甜地喊了他一声。
谢凛阴云密布的脸色瞬间转晴,笑着同小姑娘谈笑风生。
而远处,一溜烟跑远的木瑜有了意外之喜,一眼便看见了人群里最为醒目亮眼的季景亦。
她原本想跑上前打招呼,却莫名看着季景亦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季景亦这两天似乎又瘦了,整个人就像是被秋风席卷后的枯木,弥漫着沉静孤独。
她有些担忧地询问叮当:“这两天有人又去找季景亦的麻烦了?”
叮当果断摇头:“没啊,我一直盯着呢。”
更何况,木瑜昨天在大队部为知青们讲的那些震动人心的宣言,明显得到了大队里的支持,谁会傻到和大队过不去,公然在这个节骨眼当典型。
木瑜眉心蹙得更紧,不解地呢喃:“可他的状态看着很差……”
“有吗?”叮当抬手做了个眺望的动作,“没有吧,自他母亲去世后,他一直都很高冷沉闷啊。”
叮当作为系统,即使日常再怎么和木瑜耍宝作怪,可它终究没办法真正理解人类的情感。
木瑜摇了摇头:“不是的。”
季景亦不是沉闷,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且背负了太多。
她想起叮当前段时间和她提起的有关季景亦的过去。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发生在一年前,季景亦带着长期经受家暴的母亲成功离婚并远走他乡,可就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季母却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意外落水身亡。
自母亲离世后,季景亦就把所有过错都怪罪到自己身上,自责地认为,如果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死。
也因此,季景亦变得越来越沉闷,封闭自我,不合群。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曾经看见过的,他手臂上那一道道新旧交错的伤痕并非遭受霸凌,而是多次自残导致。
他一直都有很严重的心理性自虐倾向。
痛苦,是他支撑自己活着的唯一手段。
想到这些,木瑜心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能感受到季景亦心底那道沉重的枷锁,日复一日,牢牢束缚着他,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或许只有真正解开他心里的枷锁,才能真正改变季景亦的命运。
木瑜叹了口气。
下一刻,她瞳孔骤然紧缩,近乎本能地拔腿冲进人群,朝着那道身处喧闹,却几乎融入黑夜的身影奔去——
季景亦整个人像是快被浓重的黑夜吞噬,高大而瘦削的身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弯着腰,死死扣住胸口,呼吸急促紊乱,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冲进人群的木瑜行为太过反常,引起周围人的好奇注视。
“木丫头你急匆匆地上哪去啊?”
不等木瑜回应,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季景亦那边的异样,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木瑜听见朝着他们靠近的脚步声,后背兀的浮上一层冷汗,想起原世界里,季景亦就是因为被村民们知晓了病症,遭歹人反复激他病发,以此逗乐取笑,最终导致季景亦的早亡。
她毫不犹豫地背过身挡在季景亦身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住所有目光。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季知青不小心扭到脚了,没什么大事,你们先走吧。”
村民们知道没啥大事,也就不管了。
等周围人的注意力转移,木瑜抓紧转身搀扶住季景亦的胳膊,扶着他慢慢往最近的一处墙根走过去,缓缓消失在村民们的视野里。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藏匿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像是新生的雏鸟紧紧依偎着。
木瑜一只手环抱着季景亦的肩,另一只手隔着单薄的布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指尖忍不住颤了颤,他太瘦了,肩胛骨硌的她心底一沉,像被什么狠狠碾压了一下。
木瑜听着他深陷苦痛的粗重喘`息,一遍遍轻声安抚:“季景亦,放轻松,没事的,跟着我深呼吸好吗,别害怕,我是木瑜,我在这里呢……”
柔和的声音一点点渗进季景亦混沌的大脑,同时传入的,还有田间此起彼伏的蛙声与蝉鸣,像一张慢慢铺开的仲夏夜之梦,将他一点点包裹。
他恍惚间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呼唤他,是夏夜的奇幻梦境,还是——
“……木瑜”
季景亦缓缓睁开眼睛,感受着炽热的怀抱,紧扣着胸口的手渐渐松开。
他垂下脑袋,像是小动物回归巢穴般埋进木瑜的肩窝,声音哑而闷:“为什么……”
“什么?”木瑜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季景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问:“为什么……”
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抑不住那一丝丝颤抖,细微的颤音像是在竭力克制什么。可越是克制,越透出那种无法言说的悲苦,就像孩童手中即将被风吹断的风筝线,脆弱无望。
他眼前掠过过往的一幕幕,近乎自虐般,将自己一遍遍拉回那个午后。
那时是一个艳阳天,河面一片风平浪静,连风都温柔的不像话,可河岸边却躺着母亲冰冷僵硬的身躯,母亲的脸色苍白的像是从未活过。
而他站在那里,迟迟哭不出来。
他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
是他自以为是,怂恿母亲离开那个家。
如果不是他,她至少……至少还能活着……
他几乎喘不上气,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手却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放,指甲几乎嵌进布料,力气重的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背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整个人几乎贴着她颤抖。
他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力竭的嘶鸣:“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活着,为什么当时死的人不是我。
季景亦身体一点点脱力地蜷缩下去,意识在黑暗中浮浮沉沉,他好像看见了母亲在朝他走来。
母亲,你在怪我对吗,怪我贪生怕死,迟迟不来找你,怪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
可母亲,我想活着……
即使身负罪孽,也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