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这三个字让陵九寒气息骤冷。
他慢慢搁下啤酒，身体微微后仰，双腿交叠，以一种更放松的慵懒姿态，半隐在更暗的夜灯背光处，沉默良久，才漫不经心问：
“怎么个不对劲？”
南斯御心里千回百转，说出的话却很含蓄：“细究起来，无非还是边界感这几个字。”
不等陵九寒说话，他嗓音平静地继续：“当然，陵家的情况我知道，这些年九寒兄与西西相依为命，比别家的兄妹要更亲近，我也能理解。”
“你理解，”陵九寒呵了一声，嗓音极低，“你又能理解什么。”
带妹妹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外人只知道他不停往西西身上砸钱，却无人知道，比起其他，砸钱是最轻松的一件事。
无数个夜晚，小小的孩子哭着找妈妈，他不得不将一部分工作带回家，一边居家办公一边怀里还要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等到再大点，小姑娘适应了没有爹妈的日子，他又开始了管教学习的苦日子，女孩子捏着铅笔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作业本上掉，他放下一切，陪着她学习，每写一个字都要夸，每做对一道题都鼓励式的亲亲抱抱举高高，漫长的两年光景，终于把她送入学习的正轨。
然后就是各种兴趣班。她喜欢跳舞，却又觉得跳舞太枯燥无趣，一次又一次娇娇气气死命哭，堂堂陵氏掌权人，在避着人的地方，偷偷将网上那些动感燃舞学来，一夜又一夜跳给妹妹看，将哭哭啼啼的女孩子终于哄得喜笑颜开，重燃对舞蹈的兴趣。她学了多少年，他就私下给她跳了多少年，如今陵西玥长大，舞技尚可。却无人得知，陵九寒这枚杀疯京圈的朱砂痣，一身纯靠自学的性感热舞出神入化，比陵西玥这个受过训练的还要专业。
再后来，女孩进入青春期。家里常年只有他一个男人陪伴，管家佣人知他极宠溺大小姐，并不敢与陵西玥亲近，平日也都是恭敬而疏远，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过问她的私生活，她的身份在学校也不是秘密，顶级财阀大小姐的身份让她甚至没有走得近的女同学，这也导致女孩懵懵懂懂，在某个夜晚脸色苍白着闯入陵九寒的书房，瑟瑟发抖地缩进他怀里，眼泪不要钱似的直掉：
“哥哥，我快死了。”
陵九寒看着她身上的血渍沾上他的衣角，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花了数天时间，寻来相关书籍。彼时他也不过刚十九岁的年纪，还是青涩果子一枚，却硬扛着心里的狼狈与窘迫，故作淡定陪她一起了解青春期身体的秘密，并让管家教她如何度过生理期。随着女孩子渐渐长成，外面的黄毛也成了他的重点防护对象，生怕自己倾尽心血养出来的宝贝稀里糊涂就被那些小黄毛骗了，可谓是严防死守，心惊胆战将她一点点养大……
陵西玥从来都不是乖乖女。他将她堆金砌玉似的养着，亦养出了一副骄矜的性子，娇娇软软的外表之下，那份烈性似脱缰的野马，稍不留神就闯出一堆烂摊子，在集团里霸道专制出了名的男人，又苦逼地进入人生导师的角色，拿出所有耐心对他的小祖宗进行三观引导，历时数年才将她培养出乖巧收敛的模样。
但长大的女孩，精致漂亮，也磨人。
成人宴上，不知多少男人对她起了心思，接下来长达一年，那些比小黄毛更具杀伤力的豪门公子们，似蝗虫般往她身边绕，其中就包括南辞。他又不得不将自己变成更高级的防火墙，除了工作，满心思都放在如何防狼群之上……
他这二十九年的生命里，耗尽心神围着转的，除了工作，便只有一个她。
且耗在她身上的心神，远甚于工作。
“你凭什么与我聊边界感？”陵九寒凛冽的眼神带了嘲讽，嗓音寡凉，“你才和她在一起多久？我与她那么多年，从她上幼儿园开始，都是我亲自给她挽发，她学舞数年，亦是我手把手陪着她练，搂腰压腿这些都是常规，她刚来生理期那两年，夜里都是在我怀里让我给她揉肚子，她生病不肯吃药，都得我亲自一口口哄着喂。南斯御，我与她之间的这么多年，不是你一句‘边界感’就能轻易抹杀。”
南斯御并不知道短短几分钟陵九寒将与陵西玥的过往二十年都复盘了一遍。
但他敏锐地从陵九寒的眼里捕捉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那些情绪，纷繁缭乱，有他能看懂的宠溺与无奈，也有他看不懂的莫名暗潮。
气氛冷了好一会儿。
南斯御放下无意义的争执，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吵架：“我并不了解九寒兄与西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是我言语欠妥，抱歉。九寒兄这些年养西西不易，今后将她放心交给我，由我来替九寒兄分担一二，一起将她养得更好。”
他说，一起养。
而不是独占。
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因这一句莫名缓了缓。
陵九寒神色冷漠：“当年，我将她交给南辞，是我第一次放手，如今将她移交给你，是我第二次放手。”
他垂眸，眼角泪痣晦暗，嗓音凉薄如雪：
“南斯御，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放手。”
南斯御浅金色的眼眸静静看着他，在陵九寒那未尽的话语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若西西再被辜负，陵九寒不会再放手。
那，他要把西西，留给谁？
他自己吗？
南斯御眸底光芒微暗，探究地看着陵九寒，在那张凉薄平静的脸上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他止住这来自直觉的荒唐想法，却不敢再喝酒，酒乱人心，他方才竟滋生出如此谬乱的错觉来。
毕竟是亲兄妹。
估计，也就是妹控了些。
反倒是自己，得之不易，草木皆兵。
他压制住那一瞬的杂念，温声开口：“九寒兄放心，我绝不负她。”
自己也是花了好些年年岁岁、度过无数煎熬才阴差阳错到手的宝贝，倾尽一切宠她尚觉不够。
负，是不可能负的。
这一夜，两个男人坐到天明。
从开始的剑拔弩张，到后面的淡然相处，陵九寒偶尔给南斯御讲一些陵西玥的喜好，即便他没明说，南斯御亦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将养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慢慢移交出来，而这种交接，从他在机场主动撤回她腰间的手，已经初见端倪。
他在体面退场。
南斯御认真地听着，他的女朋友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他都一一记下，等到陵九寒说完，南斯御轻轻道：
“九寒兄说的，只是普通女孩子都有的喜好。别的呢？”
“别的？”陵九寒凉凉问，“什么别的？”
南斯御平静开口：“比如她喜欢会所找男模，偶尔犯浑打架，会看小h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