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再次来到牢城营,心中虽百感交集,但她却也无暇抒情和感慨。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将惊恐未定的杨娘子和她的儿子——宝儿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娘儿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宝儿尚小,刚刚从火灾的恐惧中脱离,又来到这可怖的大牢,显然吓的不轻,将头深深埋在母亲怀里,不敢抬头。
杨娘子的嘴唇有些发抖:“求你们……莫要伤害我儿……”
“嫂子莫怕,”婉儿将两碗温热的安神汤端给杨娘子,声音尽量放得轻柔,“你和宝儿先喝点汤,定定神,我们不是坏人,请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问完之后,自会将你们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这杨娘子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憔悴,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的清秀,然而长年的忧惧和贫苦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她警惕地看着周婉儿,又看看她身后如铁塔般沉默的武断和气质冷峻的听风吟,嘴唇哆嗦着,不敢接那碗。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发颤,显然充满恐惧,“这是什么地方?”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周婉儿,在调查杨坚大哥的案子,”周婉儿平静的看着她,目光诚恳,“我们相信,杨大哥是冤死的,然而我们不知道真相,无法为他讨回公道。”
不知是因为听到杨坚的名字,还是因为听到婉儿的名字,或许两者兼有吧,杨娘子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嘴唇颤抖,似乎有莫大的委屈却无法哭出声,只是将宝儿抱的更紧了。
宝儿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和恐惧,小声地啜泣起来。
杨娘子身体和神态的变化并未逃过婉儿的双目。
看得出来,杨娘子是知晓真相的,只是她似乎信不过任何靠近她并试图了解此事的人,可见她不知曾受过什么样的威胁?
听风吟看向婉儿,似乎想说点什么,婉儿回应他一个轻微摇头。
她的本意是想让杨娘子先平复一下心情。
半晌,杨娘子似乎缓和了些,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婉儿,怯怯的问:“你们……怎知我相公是被冤死的?”
婉儿看出,杨娘子仍在试探。
不料武断直接点明:“因为有人利用他做了坏事,然后又杀他灭口,仅此而已。”
杨娘子眼里噙着泪,却一个劲默默摇头。
“嫂子,”听风吟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害死杨大哥的那些人,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埋伏在你家附近,日夜盯着你母子,随时都要除掉你母子。”
听风吟补充了一句:“难道最近你真的未感觉有一些可疑的人在你家附近晃悠?”
杨娘子怔怔的看了看听风吟,又看向婉儿,她似乎更相信同为女人的婉儿。
婉儿何其聪明,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便趁热打铁:
“若不是这场大火,我等竟无法将你母子救出,因此,你只有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才能保你母子性命,并将害你相公的人绳之以法。”
杨娘子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眼神挣扎。
长时间的恐惧和压迫,让她几乎失去了对陌生人信任的勇气。
周婉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个从废弃库房带回的、带有云波纹的试铸金属残块,轻轻放在杨娘子面前:“嫂子,你可认得此物?”
杨娘子的目光落到那金属块上,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
她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这东西……怎会……”
她的反应如此强烈,足以说明她认得此物,并且深知此物所蕴含的可怕含义。
“嫂子,别怕!这东西害不了人。”周婉儿连忙将金属块收回,温声安抚她,“其实你知道这是何物对不对?杨大哥是否因此物而……”
杨娘子浑身发抖,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仿佛堤岸决口,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是他……是他逼相公的……相公不肯……他们就拿我和宝儿的性命相威胁……”
“他是谁?”婉儿追问,声音紧绷。
“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杨娘子摇着头,涕泪交加,“只记得……记得有一次,相公酒醉,嘴里念叨着什么王爷……手眼通天……”
王爷?
“这个什么王爷让杨大哥做了何事?”周婉儿不敢松懈。
“他让相公……做……做什么金牌,还有很多铜片子……”杨娘子努力回忆着,语无伦次,“好像在……在京师西边山里一个僻静作坊……相公每次回家都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只说造孽…说那是要掉脑袋的话,我为此也一直提心吊胆的。”
京师西边山里,这印证了之前关于“西山”的线索。
“后来呢?”听风吟声音低沉。
“后来……后来东西终于做完了……相公却似乎更害怕了……”杨娘子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他说……他说他知道得太多了……那些人不会放过他……果然……没过多久他就……”
话未说完,杨娘子早已泣不成声,再也无法说下去。
宝儿忽然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怯生生地插了一句:“爹走前的那天晚上……有个疤脸叔叔……来家里……给了爹一壶酒……爹吃了酒……就再也没醒过来。”
说完,母子二人便抱头痛哭,想来她们一直以来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包袱在活着!
疤脸叔叔,一壶酒,毒杀?
重要的线索如同破碎的珠子,终于被串联起来!
这母子二人提供的证词和细节,虽然零碎,却无比珍贵。
它直接指认了某位王爷是幕后主使,描述了胁迫作案的过程,点明了西山作坊的位置,甚至提到了执行灭口的杀手特征!
“嫂子,你放心!”婉儿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盯着她红肿的双目,语气斩钉截铁,“你母子二人现在安全了,你们说的这些话,非常重要,足以扳倒那些坏人,为杨大哥报仇雪恨,你敢不敢签字画押。”
杨娘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涕泪,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宝儿抬头看着母亲,眼神里满是惊恐和疑惑。
婉儿眼中寒光冷冽,她终于将利刃搭上了烟波王爷的脖颈。
如今人证物证基本具备,但她总感觉还缺一些佐证的东西——比如西山矿厂的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