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的密令像一场毒雾,悄无声息地漫过江南的街巷。
沈砚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出去,他安插在各处的眼线便已尽数失联——那些平日里挑担叫卖的货郎、巡夜打更的更夫,甚至蜷缩在街角的乞丐,都在同一刻抬起了头,目光如钉,直指他府邸深处那扇未关严的书房门。
他坐在灯下,指节攥得发白,指甲陷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香炉翻倒,冷香混着墨汁的焦糊味在屋中弥漫,火盆里纸屑翻卷成灰,如同他即将覆灭的权势。
私运官盐入北狄,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不能输,也不敢死。
“来人!”一声低吼撕破寂静。
黑影自墙角浮现,仿佛从黑暗中剥离而出,落地无声。“大人。”
“苏晚必须死。”沈砚眼中寒光迸射,“天亮前,我要她名字断在风里。蒋掌柜那些人,一并处理。我要江南记住,得罪我的人,骨头都得碾成灰!”
“是。”黑影一闪,如烟散去。
沈砚瘫坐椅中,冷汗浸透内衫。
他信得过“夜枭”——那个能在三更天割断七人咽喉而不惊动一条狗的死士。
只要苏晚一死,商联必乱。
至于那艘被扣的官船,死无对证,他自有手段翻云覆雨。
就在此时,夜空掠过一道极细的哨音。
首辅府后院,一只灰羽信鸽悄然落地,爪上竹筒火漆未干。
片刻后,密室烛火摇曳,苏晚展开字条,眸色骤冷:“夜枭出巢,目标:苏晚。”
她转身走向舆图,笔尖蘸墨,在江南水网间勾画出数十条隐秘航线。
墨迹未干,已如活蛇游走于纸上。
蒋掌柜等人肃立一旁,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还有檐角风铃轻颤的微响。
“沈砚要堵我们走官道。”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刀锋般的冷意,“但他忘了,江南的命脉不在陆路,在水路。”
商会会长皱眉:“可乡间小路难行,山匪横行……”
“官道是死路,民道才是生门。”苏晚落笔如斩,“所有米船、布船、药船,今夜启航。
盐拆解混装,以百家之名,行一家之事。
航线避开官码头,停靠全是我们的私港。沈砚的手再长,也伸不进这几十年织出来的网。”
她指尖划过地图红线:“天亮之前,我要平价盐摆上十二城每一家米行的柜台。”
众人动容。
有人攥拳,有人眼泛泪光。此计若成,沈砚纵有千军万马,也拦不住千帆竞发。
“苏姑娘高见!”蒋掌柜声音发颤,“我们这就去办!”
人散之后,密室只剩她一人。忽而门轴轻响。
“是你来了?”她未回头,只将笔尖在砚边轻轻一磕,墨珠坠落,如血滴。
“是我。”顾昭之步入烛光,袖带微尘,“宫里刚送来消息——‘夜枭’已动,是某位贵人早年埋下的棋子。”
苏晚接过密报,扫一眼,便投入火中。
火焰舔舐纸角,映亮她沉静的侧脸。
“我身边有你的人,他近不了我身。”
顾昭之却摇头:“我不怕‘夜枭’。”他递出另一张字条,字迹冷峻如霜——“盐已破,影未动,速启‘铁网’。”
她瞳孔一缩:“‘影’?不是‘夜枭’动了吗?”
“此‘影’非彼‘影’。”他声音低沉,“‘夜枭’是刀,而‘影’,是三百年前太祖所设‘铁网’的代号——一个凌驾于锦衣卫与东厂之上的暗探系统,直听御前。如今网已张开,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苏晚沉默。她终于明白,他们扳倒的不过是一只虎,真正醒来的,是潜伏深山的龙。
卯时三刻,月隐星沉。
一道黑影翻过苏记宅院高墙,足尖点瓦,几无声响。
他贴近窗棂,耳贴窗纸——屋内烛火未熄,侍女正低声诵读账册,声如珠玉。
黑衣人稍顿,屋顶瓦片轻响。
数道黑影已围拢,刀未出鞘,杀意凝霜。
“顾大人早有安排。”侍女抬头一笑,袖中滑出一枚玄铁令牌,冷光幽闪,“你走不出这院子。”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薄雾,露珠滚落草叶,折射出七彩光芒。
百姓推门而出,眼前景象令人窒息——每家“苏记联营”门前,长队蜿蜒如龙。
晨风送来咸湿清新的气息,夹杂着笑语、啜泣、老妇人的祷告。
伙计搬出一袋袋精盐,盐粒在日光下晶莹如雪。
木牌高悬:“苏记平价盐,每斤三十文!每售一斤,捐半文修运河堤!”
三十文!黑市的二十分之一!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
“苏娘子公道!”“活菩萨啊!”有人跪地叩首,有人抱着盐袋痛哭——他们终于不用为一口咸味发愁了。
喧腾之中,茶楼二楼,一名布衣男子临窗而坐。
他未看人群,目光穿透鼎沸人声,牢牢锁住街心那个素衣女子。
他抿了一口茶,微苦回甘。指尖在桌面轻叩,节奏缓慢,却如某种古老密码。
袖中,一枚蜘蛛状玄铁令牌,泛着幽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