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从江心浮起,像打翻的墨缸,一点一点漫过天际。
风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酒旗翻飞,码头上的船工收了帆,低声说:要出事了。
官兵来得突然,铁靴踩得青石板发颤。一顶青呢小轿停在信行镖局门前,轿帘一掀,周承望走了出来。
绯袍加身,面无表情,手里那道圣旨被江风掀着边角,纸面发潮,字迹却冷得刺骨。
“奉旨查信行镖局私运军资,封账册,清库房,闲人退避!”
人群炸了锅。
有人嘀咕:“苏家这姑娘做事敞亮,哪来的军资?”
“眼红的人多了,总有人想看她倒台。”
阿青气得手都在抖,指甲掐进掌心,血丝渗出来都没觉着疼。
“大小姐,他们这是冲着咱们来的!”
苏晚没说话,只轻轻按住她的手,掌心凉,却稳。
她整了整裙摆,走出门,湖蓝的衣角扫过门槛,身后那面红帆令旗在风里甩得啪啪响。
“既然是朝廷差事,信行不敢不从。”
她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喧哗,“但百年清名,不是一张纸就能抹黑的。账本在此,大人请看。”
库门吱呀推开,她亲自进去,捧出三摞账册。
官册记官镖,私册记商货,副册记开销,连伙房买几斤盐都写得明明白白。
羊皮封面磨得发亮,字是她亲手抄的,一笔不乱,印是沿途关卡盖的,一个不少。
周御史一页页翻,脸色越来越沉。
条目对得上,印鉴对得上,连时间都掐得准。
想挑错,难如登天。
百姓的议论声从怀疑变成佩服,再变成压不住的赞叹。
他合上最后一本,手心全是汗。
苏晚却笑了:“大人奔波一路,不如上船喝杯酒?江风正好,鱼也新鲜。”
画舫靠岸,檀香袅袅。菜是寻常江鲜,酒是“文心酿”。
她亲自斟了一杯,递过去:“这酒,是去年一位故人送的。我一直留着,今日才开。”
周御史端杯的手一抖。
文心酿?
那是沈砚在京城密室亲手交给他的,世上知道这事的,不超过三人。
她一个江南女子,怎会知晓?
酒还没咽下,苏晚又开口:“那位沈公子,还托人捎了封信。”
信从袖中取出,火漆未破,封泥却有细微裂痕。
她没拆,只推到他面前——最后一行字露了出来:
“事成之后,海州份额归你。”
杯子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周御史脸色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这信,是他和沈砚的命门,是这次南下的真正目的。
她怎么会有?
苏晚收回信,像收起一张废纸。
“我不想要谁的官帽,也不想掀谁的底。”她看着他,声音轻得像风,“我只问一句:你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分利的?”
舱内死寂。江水拍着船身,一下,一下,像在数命。
许久,他低头,嗓音沙哑:“三日内……我自向陛下请罪。”
【京城·沈府】
雷雨劈开夜空。
沈砚一掌扫翻砚台,墨汁泼了满地,像血。墙上舆图上,瓜洲渡被一枚红帆钉死,沿江十余码头接连变红,如一条烧起来的漕运命脉。
“她走的不是生意。”他咬牙,“是人心。”
可人心经不起火。
他提笔写下命令,盖上蛇形私印。
“海州,准备火船。”
【瓜洲渡·江畔】
马蹄踏浪而来,水花四溅。
苏晚拆开密信,纸上八字:
风起海州,慎防火攻。
她抬头,东方乌云压境,江风里,终于闻到了一丝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