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冷金色,瓦缝间凝结的霜花悄然融化,折射出细碎如星芒般的光点。
百官列班而立,檀香缭绕,在鼻尖盘旋成一丝微苦的甜意;铜壶滴漏声不紧不慢地敲着人心,每一滴落都像叩在耳膜之上,清冷而沉重。就在这庄重得近乎凝固的时刻,一道素白身影踏过宫门,如雪刃破雾,直插朝堂——裙裾拂过青石门槛,带起一缕寒风,卷动了檐角铜铃,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颤音。
她手中高举鎏金虎符令——那是先帝亲授江南商盟“临危可直奏”的信物,金纹在日光下跳跃,仿佛有龙蛇游走,灼得守卫眼睫发烫。守卫迟疑,太监惊呼未落,已被那令牌的光芒慑住喉咙,喉头一紧,竟像被无形之手扼住,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不疾不徐,一步步踏上御道,足音清越,每一步落下,石板微震,仿佛踩在众人命脉之上,连指尖都随之轻颤。苏晚,江南商会年轻盟主,今日竟敢以女子之身闯殿面圣。
“民女苏晚,愿以江南三税——市舶、通关、坐贾之税,三年全数输转北境兵部,充作军资。”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盘,砸在大殿的每一块砖石上,余音撞壁回响,“条件只有一个:请陛下赐婚,许我嫁与顾昭之。”
满殿哗然。
顾昭之?
那个三天前被削去首辅之位、如今跪在宫门外待罪的顾昭之?
有人冷笑:“商女干政,还妄想攀附朝臣?”笑声尖利,刺得人耳心发痒。
有人皱眉:“她父亲是通奸罪人,血脉污浊!”话语如刀,割过空气,留下冰冷的腥气。
更有暗中攥紧袖中弹劾折子,指节发白,纸页摩擦发出沙沙轻响,只等一声令下便扑上来撕碎她。
唯有皇帝不动声色。他盯着苏晚,目光深如古井,井底似有暗流涌动,无声无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可知,顾昭之现在是戴罪之身?若要成婚,须先洗清其罪。”
“那就请他三日内呈交两江总督严世荣贪腐通敌的铁证。”苏晚不退反进,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书,展开时朱印累累,赫然是七十家江南巨贾联署的誓约,绢帛摩擦掌心,粗糙而滚烫,如同握着一团未熄的火焰,“若证据确凿,朝廷允婚,免税十年;若不成,此约作废,三税照常入库。”
她说完,环视群臣:“诸位大人反对这门婚事,是否也反对这笔军资?北境三十万将士,冬衣未备,粮饷不足——请问,谁来出这个钱?”
无人应答。
户部尚书脸色铁青,嘴唇微颤,终究低头沉默,袍袖下手指抠进掌心,渗出血腥的咸味。这顶“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帽子太重,谁也不敢接。
风停了,云聚了。
殿外长阶上,一道瘦削身影猛然抬头——顾昭之跪在那里,旧袍翻飞,肩头积雨成洼,湿冷刺骨,眼中血丝密布,却骤然燃起一点火光。他听见了,也看见了。隔着重重宫阙,他与苏晚对视一眼,那一瞬,仿佛有火种落入荒原,燎原之势已不可挡。
皇帝终于提笔批旨:“准其所请。顾昭之三日献证,若实,则赦罪赐婚。”
退朝钟响,百官散去,脚步凌乱,心事重重,靴底碾过湿石,溅起细小水花,凉意渗入鞋袜。
唯有苏晚静静伫立,像一株开在绝壁上的白莲,冷艳而不屈,衣袂轻扬,拂过石栏,无声却有力。
雨开始下了,细密如针,落在紫宸门外的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敲打着未落的棋局。
黑影悄然浮现,是她的心腹崔九。
“盟主,您这是在赌。”他低声说,声音混在雨声里,几乎被吞没,“拿他的命,赌一场生死局。”
“我不是赌。”苏晚摇头,望着天边乌云,雨丝拂过脸颊,冰凉如指尖划过,“顾昭之手里早有严世荣的罪证,但他一直不敢动。不是没有证据,而是没有理由——一个足以让他豁出去的理由。”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现在有了。婚姻于我,从来不是归宿,是战书。我要天下人日后提起我,不再是‘苏文山的女儿’,而是——‘首辅夫人’。然后,再由我亲手,把那些压在我头上的人,一个个掀翻。”
与此同时,裴府深处。
老首辅裴仲衡摔了茶盏,瓷片四溅,热茶泼洒在地毯上,蒸腾起一股焦苦的香气。
“蠢货!你说她服了‘忘忧散’,只会缩在府里等死?她怎么敢上殿逼婚!”
白砚舟伏地请罪,额头渗汗,冷汗滑落颈侧,浸湿了衣领。他们确实以为苏晚已被药物所控,意志尽毁。可她不仅烧了药单,昨夜还潜入裴府密室,险些触动机关。
“好一个苏晚……”裴仲衡忽然笑了,阴冷刺骨,笑声在书房回荡,像毒蛇吐信。他走向书架暗格,抽出一卷尘封宗卷,封面写着五个大字:**顾氏遗孤抚养录**。监养人栏上,赫然三个字:裴仲衡。
“你以为嫁给顾昭之就能活?”他喃喃,指尖抚过字迹,仿佛抚摸猎物的咽喉,“等我告诉他,他这些年受的‘磨砺’,全是我的安排;等我知道,他曾爱过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我安插的棋子……你猜,他会不会亲手杀了你?”
窗外电光一闪,雷声滚滚,震得窗棂微颤,烛火摇曳,影子在墙上扭曲成鬼魅形状。
而此刻,苏晚正坐在窗前,指尖拂过衣袖上一道细微划痕——昨夜机关铁刺留下的印记,触感粗糙,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她转身研墨,徽墨在砚台中缓缓化开,沙沙作响,如同命运的低语,墨香氤氲,带着松烟的沉郁。
她提笔,在素笺上写下三个字:**听雪庐**。
笔锋收尽,笑意渐浓,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月下新刃。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她要的不只是婚姻,是权力的入场券;她要的不只是活命,是要让所有轻视她的人,跪着仰望她。
风雨将至,棋已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