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又急又狠,砸在净心香行的青瓦上,像千军万马踏过屋脊。
檐下铜铃晃得厉害,叮当声混着风吼,在夜里听来如同呜咽。
蒋掌柜缩了缩脖子,粗布袖口已被雨水浸透,贴在腕子上冰凉刺骨。
他低着头走进密室,烛火一晃,影子贴在墙上,瘦长如刀。
苏晚坐在主位,指尖轻叩檀木桌沿,节奏不紧不慢,像是数着更漏,又像是等着什么人断气。
“小姐,都安排下去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吞没。
苏晚没抬头,只微微颔首。她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墨迹未干,松烟味还飘在鼻尖。
“沈砚要烧账,我们不拦。”
蒋掌柜一愣,眉头拧成疙瘩:“可那都是铁证啊!咱们埋了这么多年,就指着它翻盘……”
“所以我们帮他烧。”她终于抬眼,眸光冷得像井水,“一把大火,烧得干净,也烧得热闹。谁救火最卖力,谁就是义士;谁哭得最惨,谁才最有资格清点损失。”
蒋掌柜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但他懂了——这一把火,不是毁证,是设局。
烧的是账本,照出来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心。
三日后子时,柴房深处埋下浸油棉絮。
风雨助势,火一点就着。烈焰腾空而起时,沈砚正站在廊下喝冷茶,听见爆响猛地呛了一口。
他冲进雨里,眼睁睁看着库房化作一片火海,嘴里发苦,心也跟着塌了半边。
他原以为自己在销毁罪证,却不知那场火,正是别人为他搭好的戏台。
蒋掌柜带着人第一个赶到,水龙齐出,声势浩大。
百姓围在外头看热闹,见苏记家丁冒雨救火,连声称赞仁义。
巡防营也“恰好”路过,一声令下封锁现场,说是官府查封之物,不容私动。
沈砚被拦在外头,浑身湿透,脸色铁青。他想喊,想冲,可脚底像生了根。
他知道,这火不对劲——太准,太快,太巧。
天亮时,火灭了。
废墟冒着残烟,焦木味混着湿土气,呛得人喘不过气。
大理寺偏堂内,老账房跪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苏晚翻开一页残账,纸角焦黑,字迹模糊,但她认得清楚。
“嘉和七年冬,三千斤沉水香运往凉州,签收人却是边军副将李承业。”她声音不高,“这笔账,是你登的。”
老账房猛地抬头,瞳孔一缩。
她不动声色地推过一张画——是他儿子在药铺门前玩耍的模样,笑得憨实,衣角还沾着泥点。炭笔勾得细致,连眉心那颗小痣都没落下。
“孩子很可爱。”她说,“若你想他平安长大,现在还不晚。”
话没说完,老账房已伏地痛哭,把十年来的勾当全招了。香行哪是做香的?分明是条洗钱的暗渠。每一笔“香烛交易”,背后都是一笔军械走私的回款。户部拨给边军的“暗支”,三成进了康王府的私库。
苏晚连夜整理残页,笔尖沙沙划过纸面,像蚕啃桑叶。
一张地下钱庄网络图渐渐成形——七个节点,七处产业,全都挂在康王府名下。
她盯着那张图,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们用百姓点灯祈福的香火钱,买了杀他们亲人的刀。”
次日清晨,消息炸了锅。金銮殿上,首辅顾昭之出列,手捧拓片与路径图,声如洪钟:“臣弹劾户部侍郎沈砚,勾结藩邸,资敌通寇!”
满朝哗然。
皇帝接过证据,越看越怒,一掌拍在龙案上:“查!封府,下狱!”
沈砚瘫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可他解释不了——为何自己的秘密账册,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首辅手中?
这时,殿外通报声起:蒋掌柜持万民伞,率七府商会联名血状请见!状纸上全是沈砚这些年如何霸市夺产、逼死商户的血泪控诉。
民意如潮,铁证如山。
原本观望的大臣也纷纷倒戈。最终圣旨下达:沈砚革职,交三司会审。
风波暂歇,苏晚立于江畔,素衣临风。
对岸沈府已被禁军团团围住,灯火尽熄,唯余一面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顾昭之悄然走近:“你以为,这就完了?”
她回头一笑,月光照进眼里,清冷中藏着锋芒:“不,我只是烧了一间香行。但火一起,洞里的老鼠,总会往外跑。”
话音未落,亲信疾步而来,单膝跪地:“小姐,西城门截住一名康王府管事,身上搜出密函一封!”
她接过信,墨迹未干,赫然写着:“支度使名录更新,旧册速焚,切记!”
指尖抚过信封一角——一道极细的云纹嵌在朱砂印里,触感微凹,如蛇鳞蛰伏。
江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她低声说:“现在,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