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空气黏稠得呛人,混合着鼠群留下的腥臊和地下深处的霉锈味。
顾念搀着阿烬,感觉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少年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音,显然是空间异能的过度透支。
“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顾念低声说,声音在幽闭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具体说快到哪儿,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回到那个暂时被称为“家”的、危机四伏的拾光基地。
时疫走在最前面,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防护服在微弱苔藓光下像个飘忽的鬼影。他脚步轻捷,几乎不发出声音,偶尔停下来,用手指感知一下墙壁上那些暗蓝色结晶苔藓的能量残留,如同一个熟练的斥候在读取大地的脉搏。
老陈和那几个幸存者相互搀扶着跟在后面,劫后余生的庆幸褪去后,疲惫和新的恐惧又爬了上来。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生怕黑暗里再涌出什么怪物。
瘦高男人则忍不住频频看向时疫的背影,眼神里混杂着刚才被救的感激和一种根深蒂固的、对“异常”的畏惧。
江晦坠在队伍末尾,耷拉着脑袋,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鹌鹑。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自己绊倒、矿石滚落的画面,还有顾念那句轻飘飘却砸在心口的“谁说厄运,不能变成幸运”。
幸运?他长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这个词跟他联系在一起。这感觉陌生得像针扎,刺得他心头乱糟糟的,既有微弱的希冀,又怕这不过是又一次残酷的玩笑。
谢知非落在顾念身后一步之遥,脸色比阿烬好不了多少。预知能力在充满混乱意识的地下环境里就像浸了水的收音机,杂音无数,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危险碎片。
他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岩壁,聆听着更深层、更遥远的低语。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精神上,比直面鼠群更让他不安。
“前面有岔路。”时疫突然停下,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闷。
通道在这里分成了左右两条。左边那条看起来更宽敞些,隐约有轻微的风声传来,似乎通向地面。右边那条则狭窄阴暗,向下倾斜,那股奇异的矿物质能量波动正是从那边传来,更浓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顾念。顾念几乎没有犹豫。
“走左边。”她扶了扶阿烬,语气果断。现在首要的是安全返回基地,治疗伤员,安抚人心。右边那条路暗示的“宝藏”,再诱人也得先有命去拿。
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位置和能量特征。选择左边通道后,路途顺利得出奇。
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天光,以及隐约的人声——是拾光基地外围巡逻队员的声音!
“是顾姐!顾姐他们回来了!”了望塔上的人发现了他们,一阵着惊喜和焦虑的骚动立刻传开。基地那扇用废旧金属和木材勉强拼凑起来的大门缓缓打开,留守的成员涌了出来。
但当他们看清归来队伍的惨状和新增的陌生面孔时,欢呼声卡在了喉咙里。
阿烬几乎虚脱,被两个队员小心地接过去搀扶。
老陈一行人衣衫褴褛,惊魂未定。而时疫……他那身全套防护和生人勿近的气场,立刻引来了无数道警惕、猜疑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像蚊蚋一样嗡嗡响起。
“那个穿得像个生化兵的家伙是谁?”
“老陈他们怎么带回来这么个怪人……”
“看他那样子,会不会带着瘟疫啊?”
基地刚刚经历过“灰败孢子”的惊吓,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丝异常都能引爆恐慌。
温时言拨开人群快步走来,这位前教授如今是基地的实际管理者,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虑。
“顾念,你们可算……这是?”他的目光落在时疫身上,带着审视。
顾念深吸一口气,压下疲惫,她知道现在不是详细解释的时候。
“温老师,详情稍后再说。这位是时疫,医生。阿烬消耗过度,需要立刻休息。老陈他们也需要安置。”她顿了顿,声音提高,清晰地传遍四周,“基地的疫情,有办法了。”
最后这句话像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有办法了?用什么办法?靠这个新来的、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医生”?
时疫对周遭的议论和目光恍若未闻,他只是看向顾念,护目镜,眼神平静无波:“病患集中在哪里?我需要一个相对隔离的空间,还有热水。”
他的直接和冷静反而让一些骚动平息了些。
温时言看了顾念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不再多问,立刻指挥人手:“带这位……时医生去隔离区。把所有症状明显的患者都移到那边的空棚屋集中!”
命令下达,基地像一架生锈但终于上紧发条的机器,开始运转起来。怀疑和恐惧仍在空气里弥漫,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隔离区设在基地边缘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几十名症状轻重不一的患者被安置在这里,皮肤上的灰败斑块在傍晚的天光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呻吟声、咳嗽声混杂着亲属的低泣,构成一幅绝望的图景。时疫迅速检查了几个重症患者,然后又去看了基地那口唯一的水井和库存的草药。
顾念一直跟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
“不是典型的细菌或病毒感染,”时疫直起身,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更像是一种高侵袭性的寄生孢子,通过水源和空气微粒传播。你们的草药只能缓解表面症状,无法根治。”
周围旁听的人心沉了下去。
“那……怎么办?”一个照顾患病丈夫的女人带着哭腔问。
时疫没有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金属盒里,取出几支小巧的试管和一些顾念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开始就地调配。
他的动作娴熟而精准,带着一种实验室里特有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与周围悲戚的氛围格格不入。
顾念注意到,他使用的某些似乎取自那些散发着微弱辐射的紫色矿石碎末,以及通道里采集的暗蓝色苔藓提取物。
过了大约一刻钟,时疫将调配好的一种淡蓝色浑浊液体,装入一个改造过的喷雾器中。
他看向顾念和温时言:“我需要所有人在喷洒时暂时退到上风向,捂住口鼻。这种‘中和气雾’会刺激孢子使其短暂失活并脱离宿体,过程可能会有轻微不适。”
消息传开,隔离区周围挤满了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喷雾器上。
希望与怀疑在每一张脸上交织。江晦也挤在人群里,手心全是汗。
他死死盯着时疫的动作,心里默念:千万别出岔子,千万别再是因为我……
时疫没有丝毫迟疑,走到隔离区中央,举起了喷雾器。
嗤——!
大量的淡蓝色气雾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隔离区。气雾带着一股奇特的、类似臭氧又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起初几秒,什么也没发生。安静得让人心慌。
突然,一个重症患者猛地蜷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皮肤下的斑块仿佛活物般蠕动!紧接着,类似的反应在各个患者身上出现,痛苦的呻吟声陡然加剧!
“他在干什么!”
“杀人吗!”
人群瞬间骚动,有人想冲进去阻止。
“都别动!”顾念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镇住了场面。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时疫和患者身上,心跳如鼓,但脸上看不出丝毫动摇。她赌的,就是这个眼中那种属于研究者的、近乎偏执的自信。
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患者咳嗽着,从口中、甚至从皮肤的毛孔中,逸散出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粉尘!随着粉尘排出,他们皮肤上那可怖的灰败斑块,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缩小!
高烧者的额头汗出如浆,体温明显下降;产生幻觉的人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严重的咳嗽也平息下来。
第一个完全康复的是个年轻小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消失无踪的黑斑,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好了!我好了!斑没了!也不发烧了!”
如同点燃了连锁反应的引信,欢呼声、痛哭声、难以置信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和猜疑!
“神医!他是神医啊!”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站在气雾中央的时疫,这个几分钟前还被他们视为“怪人”、“危险源”的男子,此刻成了救赎的象征。
人们试图将他抬起欢呼,却被他不适应地躲开了。但他那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点点。
江晦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那种一直缠绕着他的、名为“灾星”的冰冷枷锁,仿佛在这一刻,“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温时言长舒一口气,看向顾念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敬佩。
他又一次见证了这个年轻女子如何将常人眼中的“灾难”,逆转成了“奇迹念站在欢呼的人群边缘,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的笑意。
基地的危机暂时解除了,新的伙伴得到了初步的接纳。
她看着阳光下人们激动的脸庞,看着阿烬被人小心地扶去休息,看着时疫被团团围住尽管浑身不自在,看着江晦偷偷抹眼泪……
这一切的辛苦和冒险,似乎都值了。然而,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狂喜升至顶点时,一阵极其轻微、却直刺灵魂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掠过顾念的意识。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信息”,如同烧红的铁钎,直接烙在她的认知里。
她眼前的欢呼场景瞬间扭曲、褪色,被一幕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幻象强行覆盖: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世界,色彩斑斓到诡异,几何状的巨大结构体(“星之收割者”)冷漠地悬浮着。
下一秒,这些结构体发出无形的波动,下方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冰块,迅速分解、消融,化作纯粹的能量流被它们吸收殆尽。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对生命极致的漠视。
幻象的最后,一个冰冷得不含任何情感的意念,如同最终的审判,烙印下来:
【警告:b-734号实验场出现超规格变量,‘清理’程序评估中……‘观察者’已派遣。】
幻象骤然消失,顾念猛地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周围的欢呼声重新涌入耳,阳光刺眼,但她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实验场……b-734……清理程序……观察者……
她缓缓抬头,望向蔚蓝得没有一丝阴霾的天空。阳光灿烂,照耀着劫后重生、充满希望的家园。但顾念知道,这片天空之上,一双更高维度的、冷漠的眼睛,已经再次投下了注视。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