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字不敢言,没人比他更清楚辞盈为何会遭遇这些。
她是他入主云州的一步棋。
权势之争不该心慈手软,而对棋子产生情感更是大忌。
这些时日回去,他总反反复复在想,怎么也忘不掉她落崖时的释然与决绝。那一簪不止刺穿了匪首的血肉,更在他心头刻下极深的痕迹。
最柔和之人选择了最刚烈的方式。
若放在往常,解凛川认出真凶,只会心生戒备。可偏偏是在那样的极致情景下,精神紧绷如弓弦……
血沫飞溅的瞬间。
这桩分明由他推波助澜一手促成的旧事,变成了预先埋好的钩子。苍白的尸体、带血的簪子、颤抖的指尖……看不见的蛛网收缚,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此后辗转反侧,心魔顿生。
谢凛川唇角泛苦,“如今要想接近你,还真不容易啊……”
那些暗卫不可能出自江氏手笔。
江氏没有这样的实力,也不会用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郎身上。
唯一想到的,只有当夜策马前来截堵的冷面女护卫。
解凛川总觉对方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见过。换作以往,少说也得套套话。但今日他冒险而来,却不是为了这个……
“知晓你心中对我有怨,过去是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往后定会好好弥补你。”他话语怜惜,恰似冰雪消融,展露出从未有过的耐心与柔和。
辞盈低头沉默,只听得浑身难受。
就因为她不是真的逆来顺受,有反叛的一面,他就生出别样爱怜?
温顺,难道就该死吗。
若他对赵灵芸从一而终,情深不移,没准她还会高看几眼。但他与她父亲一样,情义廉价无比。
“走开!”
太浑的话实在骂不出口。
藏在袖里的簪子悄然推出,辞盈看准时机,飞快朝他脖颈上的命门扎去——
不过第三回。
她就已经驾轻熟路。
手不抖心也不乱了。
解凛川没料到她会忽然对自己出手,差点没防住。
他与辞盈相处时,心理上还是存在优越感的,毕竟自己从小习武,随父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战役。
而她不过一介柔弱女流……
侧身稍慢一拍,尖锐的簪尖便在颈侧划出一道长长血痕。
皮肉狰狞翻卷,伤口不深,但架不住是在布满血管的脆弱之处,血珠争先恐后渗出染红衣领。
淡淡的铁锈味在巷中弥漫开。
解凛川捂着脖子。
终于感受到了,与那日匪首相同的疼痛与震惊。
但凡那不是簪子。
而是匕首……
抹了把锁骨上的血珠,他冷峭的眉峰仿佛燃着一团山火。
“解气了吗?”
“哪怕你再不愿,今日也必须将此事告知与你。云州疠气横生,风声一旦传出去,各路人马虎视眈眈,都想趁乱分一杯羹。”他的口吻不自觉多了丝严厉。
性情与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
“陶刺史不过第二个孙郡守,云州也将会沦为第二个长青郡。丹阳王氏、东岭罗氏皆非良善之辈。你和芸娘只要随我离开,解氏自会护你们周全。”
他还是没有放弃并嫡的念头。
赵灵芸的救命恩情是真,对辞盈生出迟来的情意也是真。
正如当日绑匪逼他抉择,其实哪个都舍不下。
况且他始终不信,辞盈真能说放下就放下。
尤其是在她心甘情愿坠崖后。
非亲非故,若不是为了他,怎会选择让赵灵芸活下来?
“盈娘……”
“你别过来!”见他神色动容欲上前,少女声音陡然尖锐。
她背靠冷冰冰的石砖,簪尖对准他,身躯紧绷双手腥红,像只竭力耸起毛发露出凶相的猫儿。
深巷阴凉绿藤垂挂,日光照不进半寸,徒留天际暮鸦扑打翅膀的声音,辞盈脑子却从未这般清醒过。
那名僧人说她已过生死大劫。
大劫还能是谁?无非是面前之人带来的!
好不容易斩断关系可以活下来……结果这煞星还想再度黏上来!
她吓得魂不附体。
眼尾都隐隐浮起赤红,口齿却清晰如泠泠珠玉,“千万别过来!就站那里听着!”
脖颈处伤口还在作痛。
解凛川硬生生止住脚步,“好好好,我不过去。”
饶是这般,少女也没放下簪子,眼中的冷漠仿佛能刺伤人。
“我不知道你今日跑来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后悔也好愧疚也罢……这些我都不需要,也不管你是姓的哪个解,婚约已断恩情已还,你我再无干系,死生两不相欠!”
开什么玩笑。
就算解凛川选的是她。正所谓越鸟南栖,狐死首丘,一个叛军之子,难不成要她抛却故土,倒屣相迎?
辞盈只在小事上优柔寡断。
大事并不含糊,甚至比多数人都要果敢。
这也是荣安公主看中她,认为她是细作好苗子的重要缘故。立场足够明晰,才不容易被策反。
一连后退数步。
少女双目死死盯着他,里头写满警惕之色。
纵然对方看起来真心实意,亦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甚至恶意地猜测。
这会不会又是新的一计?又想利用自己达成什么目的?
解凛川才从一番话中恍过神,恰巧对上她戒备的眼神,心口陡然坠了坠。他大抵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柔弱胆怯并不假。
但人又怎么可能只存在一面?
“东流之水,焉有倒逆之理?解少将军行伍多年,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事已至此,还请自重!”一脚踏过阴影,辞盈终于收起簪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夕晖勾勒出她翩跹的裙角,像只抓不住的赤金蝶。
…
闹了这么一出,辞盈也不敢四下走动。解凛川是有些邪性在身上,像秋后的蚱蜢蹦哒了一茬又一茬。
索性修书一封,遣人跑腿送去。
周凤娘姐妹回信很快,可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对方说,宁氏也曾想过这个可能。
担心妹妹流落到关外,饱受饥寒之苦。为此不惜重金向役夫关吏买通消息,但得到的回复无一不是——
根本没有姓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