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辞盈还是比他好的快。
那日坠崖不省人事,后头发生了什么她浑然不知。比如江聿是如何第一时间赶去崖底捞她、解凛川真实身份暴露后的去向、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外部势力明显已经混入其中,云州是否还能维持昔日安宁?
不过这些问题,在对上兄长仍带病气的淡色面容时,通通咽了回去,化作对其身体状况的担忧。
“阿兄的病大好了吗?”
问过上百次的话,辞盈依旧发自真心。
她怕死,也怕江聿死。
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失去兄长。
帐幔四角的流苏穗子微微晃动,少女走近坐下,松花色衣带轻拂过他手背,柔软如新生柳叶,一如梦中交缠于指尖的触感与馨香。江聿低下睫羽,没有避开。
“没有大碍。”
她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还在殷殷关切地望着他,目光中隐约流露出依赖和孺慕。
绑匪一事后,她对这位兄长的看法有了些许变化,觉得他只是执礼甚恭君子作风,这才显得疏淡如雪。
同时又不免有些委屈。
他不喜女子,可避嫌太过,连自己这个妹妹都要躲着。
面前的少女还在轻声细语,一副全身心信赖他的样子。完全不记得,那夜她是如何一边扯着他的衣角哭得可怜,一边又在他怀里承受不住地颤抖……
江聿面上温和从容,像一位真正倾听妹妹说话的好兄长,实则需得暗自咬牙才能克制住收拢掌心,攥紧那条衣带的冲动。
负罪感隐忍与觊觎犹如虫蚁,在他身上密密麻麻噬啃着。
“这次的事还要谢谢阿兄。”
苦艾只余最后一点冷寂残灰,枯焦蜷曲。见其反应略慢一拍,辞盈只当大病初愈,虚弱不适的缘故。
于是,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为了我雪夜策马,劳心费神。”
他受苦了。
血液中残存的痴缠仿佛还未褪尽,刺激着心脏飞快跳动,江聿几乎不敢与少女正对上视线。
他很难再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她了。
无意识间便会想起她双目失神、软成一滩水的模样……
“这是谢礼。”
辞盈鼓足勇气,终于将那对耗时已久的护腕拿出,双颊染上霞色,“我针线活不好,还望阿兄不要嫌弃才是……阿兄?阿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接连几声轻唤,江聿总算回过神。
衣带绕腕,如水柔曼。
那张姣丽面容近的快要凑到跟前,少女眼中藏着担忧和细微焦虑。他身躯微微僵住,瞳仁似水浸青玉。因颜色浅淡,落日熔金下边缘镀了一圈弧光。
此刻缓缓转动着。
像极了观水寺求来的那串迦南木珠。
“抱歉,一时失神。”
他说着,又去看她手中护腕,“伤势还没好全就该多静养,东西交给鸣泉便好,犯不着亲自跑这一趟。”
她与他情况不同。
伤口是会开裂的。
辞盈送给他的并非武人防身用的那种硬质护腕,而是柔软的动物皮毛。银线绣出小巧的梅花暗纹,每朵只有指甲盖大小。
她没有自谦,针黹女红的确平平无奇。此前挨了江老夫人好几顿训,也没能练出来,足以见得不是这块料。
不算多精致却相当细致,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念他寒症发作时,手腕疼痛难忍,里层更是垫了细腻的厚绒保暖。
辞盈本来还想帮他试一试。
但想起江聿避女子如避洪水猛兽,长大后亦是不喜与自己有过多肢体接触,便也只能作罢。
“阿兄,我的合婚庚帖退回来了吗?”
辞盈其实是想借这个问题,打听解凛川。
倒不是什么余情未了,难舍难离。只是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解氏与王氏在旁人眼中无异于猫与猛虎。
可即便如此,解凛川还是蹦哒到了现在。
没准往后会蹦哒的更欢。
江聿点头,“退了。”
人是连夜离开云州的,合婚庚帖也是快马加鞭追回来的。
他没有请兵坐镇的荣安公主。
金乌将坠,光影缓缓收作一束。想起初次相认时,荣安公主和颜悦色地与他说,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她讨人手。
青年眸色渐深。
讨要请示,是为傀儡。
辞盈没有追问合婚庚帖下落的意思,倒是江聿自己主动提及,“你的合婚庚帖,以后便放在我这里。”
少女乖巧点头。
对他的私心毫无所察。
皓如凝脂的手腕轻搭在膝上,十指微绞,这是她不安的表现。辞盈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但和谢家的婚事退了,祖母想必会另外为我物色夫婿。”
兄妹一体,荣辱与共。
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要寻一门对他有助力的亲事。
“先前答应过的,我的婚事只由阿兄做主,所以要是有合适的、能够帮衬上的人家,阿兄就把我嫁过去吧。”
江老夫人的眼光实在不怎样。
退婚后的自己在她眼中,无异于残次品。
所以她更愿意相信江聿。
可兄长的语气听不出喜色,“不必了,我不需要用你高嫁换取攀龙附凤的机会。”此事他从未同意过。
先前不过是见她对解凛川痴心不改。
气恼之下才未置可否。
“祖母那里无需理会。”汹涌暮色下,江聿眼尾修长,透出从未见过的冷锐。
“燕燕。”
他道,“兄长在这里一日,你的合婚庚帖就只能在我手上保管一日,母亲留下的嫁妆也尽数归你。”
这时候的辞盈还听不懂弦外之音,只感动得眼泪汪汪。
即便董氏那样疼女儿的,也不能为其争取到姻缘自由。出身注定了她们衣食无虞,也使自由成为奢侈品。
而那些铺面庄院、田产人手,一直都是江聿在打点。陶素馨之前苦寻不到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
苦心经营多年,东西比起原来不知翻了多少,如今竟要尽数给她。
不敢多打扰,辞盈送完谢礼正想离开。
未料,江聿将那跛脚僧人又请了过来,“有劳禅师再为舍妹看看。”
上次仅隔漆画屏风,朦胧一瞥。
如今才算正式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