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视角,自然不解其中诸多牵扯。
她自幼跟随葛圣手,救治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能绕好几圈。
所以在云州相遇并不奇怪,得知谢凛川与辞盈定亲虽有惊讶,但她并非门第出身,旁人讲究的那套也就不值一提。
更何况辞盈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婚事,不便多嘴。眼下见对方跳崖,只当是谢凛川没有选她心灰意冷的缘故。
赵灵芸一贯待人温善,极少有这般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的时候。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面容,让谢凛川怔愣片刻。
他惦记对方多年,照理来说,眼下该是剖白心意,表明深情的最佳机会。
未婚妻子算得了什么?
他不照样选择了她,如此坚定……少女跳下悬崖前,眸底的决绝犹如昆山玉碎,又深又重地刻入脑海。
眼前似也蒙上一层血色。
许是她死的太过惨烈,画面一时竟挥之不去。谢凛川用力闭了闭眼,才堪堪平复翻涌复杂的心潮。
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辞盈很想效仿义士视死如归的气节。
眼下场景也符合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反正都到这个地步,装也要装个大的。但从跳下那一刻起,她就后悔了。
赵灵芸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令人甘愿为其生为其中死,包括她在内也中招了。
寒潭的水从四面八方淹没。
一片幽寂中,冷意犹如蚌壳挤压肺腑包裹全身。
辞盈能听到骨骼折断的声响,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的意识重若千钧,很快陷入无边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前隐隐出现一丝光亮。
“有人吗?”
长而狭窄的小道不知通往何方,回音空茫荡漾。辞盈犹豫了下,还是拖着身子勉力向前行。
双腿绵软无力,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她回头望了眼,这才发现遍地白骨成堆。
漫长光阴似乎在上面无声游走过。皮囊与血肉早已腐烂在泥土里,只剩下千疮百孔的战旗交叠在一起,被滋养的油润乌黑。斑驳的魏字看得辞盈胆战心惊。
“夏五月,雨雹。”
“秋七月,大疫。”
“大旱,陨霜,杀秋稼。关中饥,米斛万钱。诏骨肉相卖者不禁……”
她边走边看,终于来到尽头深处。
青灰灯影呈现出混浊色调,像人的油脂在燃烧。高大的神像矗立在跟前,弯眉细目面露微笑,似讽似怜。
祂比辞盈见过的都要飘逸消瘦,手施无畏法,仿若能洞悉世间一切苦厄。
正想离开,迎面撞上一道惨白人影。
青年发如乌墨浓的发青,垂立在身侧的双手冷得没有半点活气,像极了千年寒冰里凿出的玉尸,鬼气森森。
人与鬼的边界在他身上似乎格外模糊。
辞盈吓到差点尖叫,下意识伸手一推。
下一刻,神台轰然坍塌分崩离析,化作细细流沙。无数亡魂痛苦呻吟凄厉哭嚎,怨气如沸,令人毛骨悚然。一时间仿若身处无间地狱。
身形不受控制下坠。
辞盈大惊失色,伸手虚抓一把,几乎本能喊道。
“阿兄!”
一双冰冷的手稳稳接住她。
人鬼难辨的青年目光湛静,睫羽微垂,犹如山峦在幽深水面的投影。
辞盈揪着他的衣角,倒在他怀中大口喘息,整个人像条刚被捞上岸的鱼,浑身上下汗水湿透。
细密躁动的痒意顺着脊椎骨攀爬。
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之前在陶府已经历过一次了。
但又有所区别。
精神仿佛处在一种极其古怪的高度亢奋之中,眼前俱是光怪陆离的斑斓色块,飘飘然宛若登仙。
透过那些浮动的雪光,她迷迷糊糊望见身后冰凉粗粝的石壁,倏地想起自己昏迷在郊外的那个雪夜……
难耐的燥热快要将身体血液蒸干,数不清的虫蚁在里面逃窜噬咬。辞盈咬着唇瓣,费力扯出一线清明思索着。
可这个时候,救她的难道不是谢凛川吗?
“谢……”
她试探性张口。
才说出一字,面颊便被修长两指轻易制住。
对方指尖那抹凉意令人贪恋,辞盈思绪乱糟糟的,身体不由自主向他贴近。
“是你、是你……救的我?”
当日之事,她醒来后其实记不清多少。
只恍惚忆起,有人如互相依偎的雏鸟一样死死拥着她。
身躯紧贴,为她取暖。
可他不是……梦中的鬼魂吗?
难道是修为有成,也能在现世显灵?
青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依旧如金石缄默。腕间随之传来束缚感,辞盈回过神,低头一看。
是一条霜白的发带。
她很快反应过来,明白对方的意思。
自己不知被人下了什么药,那夜不省人事,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药效也就没有余力爆发出来。
可眼下,她是醒着的。
——是五石散,你且再忍忍。
熟悉的字句在辞盈掌心拼凑勾连,可惜她意识像一团浆糊泥泞不堪。两人衣袍相缠,青年有意与她拉开距离。
他鬓发松乱,指掌微微潮湿,总算沾染上一丝人气,不复先前游离世外仙山的模样,想来也是紧张的。
可再怎么克制,她都是在他怀里。
五石散之效奇且烈,时下众多名士争相服之,据说可延年益寿,白日飞升。可若不及时行药,药毒攻身,则有性命之忧。
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给她用了多少,石发来势汹汹,辞盈起先还能保持理智。但随着那把火愈烧愈烈,身体便渐渐开始不听使唤了。
她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娇嫩的肌肤只要被一衣料摩擦,钻心般又痛又痒。她咬着嫣红的唇瓣,想要将其尽数扯落下来。
奈何双手被束,不能如愿以偿。
“解开、帮我解开好不好……”眼眶都烧的滚烫,少女泪眼婆娑,难耐地拧动着身子,将他腰际衣裳蹭得一片乱。
周遭雾气迷蒙,如一叶障目。
她自然看不到,对方面色波澜不惊,支撑在身后的手掌却用力到快要嵌入石壁,腕骨分明,淡青经络暴起。
他分明没有用散,呼吸声却比她还要狼狈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