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夕阳西沉,明皎坐上回侯府的马车。
手中多了个玄色针包,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上“灵枢九针”四字墨色沉凝,格外醒目。
册子里图文并茂,不仅经络穴位绘制得清晰明了,还标注了关于日时天干、九宫八卦与穴位间的配属关系以及针法要诀。
小团子下午已经睡饱,这会儿精神抖擞,他兴致勃勃地一会儿掀开针包,将里头九种形制各异的银针挨个儿摸了遍,一会儿又扒着册子翻来翻去,嘴里惊叹不停:
“原来‘九针’是有九种针呀!”
一根胖乎乎的手指点着某一页,转头问明皎:“堂姐,这册子里写的针法,你都看得懂吗?”
小团子翻了好几页,只觉得人体穴位一目了然,可针法要诀却像天书一般,让他半点摸不着头脑。
明皎伸出食指,轻轻在他眉心点了点,戏谑地调侃小孩:“怎么?你才刚学会站,这会儿就想着跑了?”
这就像一个学童刚摸清一加一等于二,就急着去解“鸡兔同笼”的难题,看不懂才是常理。
“我明白了!”小团子乖巧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得先打好基础才行。”
“堂姐你放心,我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肯定踏踏实实地跟你学!”
车厢里,姐弟俩言笑晏晏,气氛融融。
谢珩则沉默了一路,指尖偶尔在膝头轻轻叩动,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七爷,侯府到了。”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谢家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侯府的东角门外。
明皎让小团子先下车。
当车厢里只剩她与谢珩两人时,她抬眸看着他,正色问道:“谢珩,你希望我明天随无为真人进宫吗?”
谢珩明显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此事。
随即,他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脸上,反问:“如果我让你别去,你就会听我的?”
“会。”明皎毫不犹豫地应声。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谢珩待她的心意,她看得真切。
王太后的安危,于她而言,本就无关紧要,她不愿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让他心存不快。
谢珩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三分,一下子明白她之前为什么告诉无为真人要考虑一晚。
原来是为了他。
谢珩被哄得很高兴,喉结微微滚动。
和煦的笑容慢慢爬上眼角眉梢,在眸底漾开浅浅的涟漪。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额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一直从发梢抚上她白玉般的耳际。
“你想做,便去做。”
“我虽不喜太后,但她是生是死,我并不在意。”他语气坦然,却语出惊人,“行将就木之人,不足为惧。”
“再说了,死,太简单了。”
顿了顿,他眼底掠过一丝幽深的光,声音放轻:“她当然得活着……”
活着,她才能亲眼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家,一点点分崩离析,彻底崩塌。
明皎望着他深邃的凤眸,瞬间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郑重颔首:“我知道了。”
“堂姐!”
马车外突然传来小团子急切的催促声,“你怎么这么慢呀……”
话音未落,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便探进了车厢,恰好撞见谢珩的指尖落在明皎耳廓上的一幕。
“谢七哥,你、你……”小团子瞪圆了眼珠子,结结巴巴道,激动得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心底再次懊恼自己的大意。
谢珩这才慢吞吞地收回了手,手掌转而落在她削瘦单薄的肩头,轻拍了一下,含笑道:“去吧。”
眼看着小团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明皎莞尔一笑,软声哄小孩:“来了来了。”
小团子噘着小嘴,直到明皎下了马车,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玫瑰糖,他才被哄好了,笑得眉眼弯弯。
但下一瞬,小家伙笑容一僵,对上了方嬷嬷明显写着不赞同的眼眸。
方嬷嬷随意地福了福,板着脸说:“大小姐,太夫人在慈安堂等您大半天了。”
“您赶紧随老奴走一趟吧。”
中午,明远中了状元的喜讯就传到了侯府,当时太夫人就想找明皎问话,但明皎不在府中,白芷说她去看进士跨马游街了。太夫人就一直在慈安堂等着,本以为明皎午后就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这一下午间,侯府接待了不少登门道贺的亲朋故交,个个都问起了新科状元郎明远,想见一见人。
而太夫人明明心里不痛快,却不能发作,只对客人说他们来得不巧,明远去了外祖家……
太夫人不能对客人发火,忍了一下午,这会儿怒火已经堆叠了最高点。
方嬷嬷目露同情地看着明皎,待会儿大小姐十有八九会被迁怒。
明皎低头看了眼小团子,见他满脸局促,就对他说:“阿迟,你累了吧,先回蘅芜斋吧。”
虽然明迟很想点头,但话到嘴边,他又迟疑了。
太夫人那么凶,他怕,堂姐肯定也怕。
男子汉大丈夫,他不能当缩头乌龟。
小团子勇敢地牵住明皎的手:“堂姐,我陪你去给伯祖母请安。”
“走吧。”明皎回握住小家伙温暖的小手。
当姐弟俩一起来到慈安堂,才发现这里十分热闹,不仅太夫人在,侯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以及白卿儿也在。
只是当明皎进屋时,原本说说笑笑的众人倏然一静,目光俱都落在她身上。
二夫人申氏率先开口问道:“皎姐儿,你大哥呢?”
太夫人脸色一沉。
明皎却是从容自若,连眼角眉梢也没动一下,解释道:“祖母,二婶,我大哥随同科一起去拜访座师了。”
所谓“座师”指的是今科春闱的主考官。
明皎给出的理由无可挑剔,但太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眉心拧成了一个结,手指将佛珠手串攥得紧紧。
太夫人冷声斥道:“皎姐儿,再过四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了,你一个待嫁的姑娘家,这些天就该在侯府好好待着,做做女红,还成天在外晃荡,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你该跟你表妹学学。”
太夫人这番话是在警告明皎,她的婚期临近,婚礼的各种事宜还得由侯府来操持,她要是再不听话,婚礼上但凡出什么差错,她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