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就回了县主府,宝珍先一步下了车,站在阶前等了一会儿。片刻后,云雀才慢悠悠地下来,嘴里还叼着半块点心,衣襟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偷偷包了好几块。
顾左、顾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这便是从豫州带回、能佐证小姐身世的证人?
“小姐!您可回来了!”桃花快步迎上来,“刚沏好的热茶,您快喝些暖暖身子。”
几人刚进屋,桃花便熟稔地上前,替宝珍解下肩头的披风。
宝珍在桌边坐下,接过桃花递来的热茶,浅啜了一口。
桃花瞥见云雀一进屋便开始东张西望、毫无规矩的模样,并未多问,转而禀报道:“小姐,方才梅花来传过话,宫里派人送了帖子,邀您三日后入宫赴宴。”
“宫里?”宝珍眸色微动,颔首道,“我知道了。”她抬眼看向云雀,对桃花吩咐,“去收拾一间空房出来吧。”
桃花悄悄觑了眼宝珍的神色,立刻应道:“是。”她心知小姐定有私事要谈,麻利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细心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云雀索性卸了伪装,大大咧咧地在宝珍对面坐下。
宝珍刚要抬手续茶,指尖刚触到茶壶柄,便被云雀一把截了过去。她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抿了一口,咂咂嘴:“唔,比马车上的还香,真好喝。”
宝珍神色未变,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
云雀瞥了宝珍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支着下巴挑眉看她:“你这么盯着我看,是觉得我粗鄙不堪,入不了你县主的眼?”
话音刚落,她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语气淬着毒:“不过是过了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就忘了自己当年是什么货色了?狗儿。”
或许是一路早已平复了心绪,又或许是预料之中的挑衅,宝珍再听到这个尘封的名字,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她迎上云雀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淡而冷的笑:“我看你,是觉得你真的命大,那样的境况下,竟然没死。”
“可不是嘛。”云雀立刻接话,眼底翻涌着恨意,“没被你亲手害死,我确实命大得很。”
“我害你?”宝珍轻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倒不如说,你该谢谢我。当年若不是班主把你赶出去,再过不久,你就会和杂耍班的其他人一样,被清风寨的人屠杀殆尽,连骨头都剩不下。”
“果然。”云雀脸上浮出“早料到如此”的神情,眼底淬着毒般的恨意,“我就知道杂耍班所有人都死了,唯独活了个你,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会咬人的狗,从来都不轻易叫。”
“那你可真是猜错了。”宝珍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诮,“不过是他们命薄,偏偏撞上了清风寨的屠刀。倒是我,为了保命,把藏在身上的钱全散了出去,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你藏在身上的钱?”云雀猛地拍向桌面,“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杯盏都跟着颤动。
她红着眼,声音嘶哑:“果然是你!是你偷了班主的钱,偷偷藏到我包袱里,让他误以为是我!我被打得半死,像扔垃圾似的丢出杂耍班,这一切,全都是你搞的鬼!
宝珍看着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反倒越发凉薄:“我说了,你该谢谢我。”
从前在杂耍班,她向来装乖讨巧。虽说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个个心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倒也没人刻意为难她。
唯有雀儿,自始至终处处与她作对。馊掉的饭菜、泼了冷水的被褥、她熬夜练杂耍挣来的微薄赏钱,全被她抢过、毁过。每一次,都是她暗中陷害,害得自己被班主往死里打骂。
云雀没说错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从不轻易叫。
那些年,她一直隐忍着,像蛰伏的蛇,只等着一个能彻底摆脱这一切的机会。
直到那个深夜,她偶然撞见班主将一沓银钱藏在床板下,一个周密的计划,在她心底悄然成型。
她悄悄偷出了床板下所有的银钱,只留了少量塞到雀儿的包袱里。果不其然,班主发现钱丢后大发雷霆,根本不听雀儿辩解,对着她便是往死里打,逼她交出“藏匿的余钱”。
可雀儿哪里知道剩下的钱去了何处?她约莫是猜到了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狗儿”搞的鬼,被打得奄奄一息时,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始终死死锁着人群后的宝珍。
宝珍心里却只有极致的畅快,她看着雀儿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看着班主嫌她晦气,让人像拖死狗似的把她丢到大街上。
虽然后来杂耍班不幸撞上清风寨,她藏起来的钱终究只换来了一条生路,所有逃离的谋划还是落了空。但这并不妨碍,她与雀儿之间,早已结下了不死不休的生死梁子。
只是宝珍万万没想到,雀儿的命竟这般硬,居然还活着。
她懒得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云雀眼神阴鸷,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你死。”
“不,你不想。”宝珍语气笃定,“若你真要取我性命,在京兆府堂上,直接坐实我并非沈家宝珍即可,何必千里迢迢来京城,反而为我圆谎?”
云雀身子微微前倾,气息带着寒意:“你胆子真大,竟敢冒充县主,欺君罔上。”
“非也。”宝珍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坦然,“我只是借用了‘宝珍’这个名字,至于顾家千金的身份,还有当朝县主的尊荣,全是我凭自己挣来的。”
云雀突然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讥讽:“那位顾大人,就是你的养父吧?瞧着他们一家人把你宠得跟真金似的,可他们知道吗,你究竟是什么恶心货色?不过是贱籍出身,肮脏下贱,卑微到尘埃里的东西。”
“说得好像你我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宝珍眸光闪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
“我们本就没什么不同。”云雀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我从不否认,你我是一路人。只是你如今身披县主尊荣,锦衣玉食,怎忍心让你的‘故人’,还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