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小龙虾摊的生意愈发火爆。不仅是院里的家属，连附近几个单位闻讯赶来的人都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仅是那让人欲罢不能的麻辣鲜香，还有那个“抓小偷的英俊副队长”和“临危不乱的叶队长媳妇”。
沈秀兰的摊位，竟成了这夏夜里一个不成文的社交中心。
叶妍的变化最是明显。起初她还只是个埋头算账的小姑娘，现在却会抬头冲着相熟的阿姨甜甜一笑，找钱时声音也清亮了许多。
“叶妍，你妈妈太厉害了！我同学都羡慕我能天天吃小龙虾！”
同院的小伙伴拉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崇拜。叶妍挺了挺小胸脯，脸颊微红，眼里的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自信。
叶邵凯和团子也俨然成了母亲的左膀右臂。叶邵凯负责维护秩序，有模有样地喊着“大家排好队，不要挤”，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架势。
团子则成了活招牌，他坐在小板凳上，专心致志地用小龙虾的空壳拼着各种新奇的图案，引得顾客们纷纷驻足，善意地逗弄几句。
然而，风头太盛，总会招来闲言碎语。
这天傍晚，摊子前正热闹，两个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摊前。
他们没有拿饭盒，也没有看锅里翻滚的小龙虾，目光直直地落在沈秀兰身上。
“请问，是沈秀兰同志吗？”其中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开口，满嘴的官腔。
“我是。”沈秀兰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看向来人。
“我们是街道办的。”男人亮了一下工作证，“有群众反映，说您在这里摆摊经营，影响不太好。”
“影响不好？”沈秀兰的眉头轻轻一挑。
另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接过了话头，语气稍微缓和些：“沈同志，我们知道你辛苦。但是，这里毕竟是大院，叶昭同志又是刑警队的队长，家属在门口抛头露面地做小买卖，总归是……有失体面。群众的议论，对叶队长的形象也会有影响。”
这话一出，周围排队的邻居们顿时安静下来，交头接耳声也停了，气氛有些微妙。
沈秀兰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群众反映，不过是某些人眼红，或是觉得她一个农村出身的女人不该这么“张扬”。
她没有动怒，只是解下围裙，不疾不徐地说道：“两位同志，我卖小龙虾，一没偷二没抢，三没缺斤短两。我靠自己的手艺挣钱，给三个孩子添补家用，我觉得这不叫‘有失体面’，这叫自食其力。
至于影响叶昭的形象，他每天抓坏人保一方平安，形象是靠他的工作建立的，不是靠他老婆在家闲着绣花建立的。”
她的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让那两个干部一时语塞。
“她说的没错！”人群里，一个相熟的令居忍不住开了口，“叶嫂这是凭本事吃饭，怎么就影响不好了？我们还觉得这是好事呢！”
“就是！干净又好吃，比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摊子强多了！”
眼看场面有些僵持，一道沉稳的身影走进了院门。
叶昭刚下班，一身警服还没换下，肩上落着傍晚的余晖。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妻子和那两个神色尴尬的干部。
他迈开长腿，走到沈秀兰身边站定，他没有看那两个干部，而是低头问沈秀兰：“累不累？”
沈秀兰摇了摇头。
叶昭这才转向那两人，目光平静无波，“我爱人在这里摆摊，有办理个体经营许可吗？”
“……这个，我们还没查。”国字脸干部被他问得一愣。
沈秀兰从旁边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前几天就办好了。”
叶昭接过，看也没看就递给对方，继续问道：“她占道经营，妨碍交通了吗？”
“这倒没有，就在院门口……”
“那么，有食品安全问题，吃坏了人吗？”
“……目前也没听说。”
叶昭点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既然合法合规，不扰民不害人，靠劳动挣干净钱，我不明白有什么问题。至于我的‘体面’，我穿着这身警服，抓捕罪犯的时候不觉得有失体面，我爱人靠双手养家，我更不觉得有失体面，我只觉得光荣。”
那两个干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堵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清朗而冷静。
“叶队说的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云霁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不远处。
他穿着便服，双手插在裤袋里。
他走了过来，视线扫过那两个干部的脸。
“我是刑侦支队顾云霁。”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看向那两个干部，“既然接到群众反映，你们的职责是核实情况，捕风捉影的‘影响’和‘体面’，不是执法和行政的依据。”
街道办的干部彻底没了辙，讪讪地说了几句“我们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既然这样那我们再了解一下情况”，便灰溜溜地走了。
风波平息，小龙虾摊的生意更加火爆，邻居们投来的目光里，更多了敬佩和信服。
当晚收了摊，一家人回到屋里。
孩子们兴奋地在院子里洗刷着装龙虾的盆子，叶昭则默默地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对付那口沾满了红油和香料的大铁锅。
他很少做这些，但动作却很认真，用钢丝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沈秀兰正在里屋数着今天赚来的零钱，一张张抚平，码放整齐。
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水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心里一片安宁。
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叶邵凯跑去开门，竟是顾云霁。
“我过来看看，”顾云霁手里提着一个工具包，很自然地走了进来，“顺便和叶队商量一下，这片区域的治安巡逻可以再加强一下。今晚的事也算是个提醒，人多嘴杂，容易有纠纷。”
他说话间，目光落在了厨房里正在和铁锅较劲的叶昭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走了过去：“叶队，这种油污，用碱水泡一下会快很多。”
叶昭头也不抬，闷声回道：“我知道。”手上的力道却更重了几分。
顾云霁也不在意，他放下工具包，径直走到发出轻微滴水声的水龙头前，从包里拿出扳手和胶圈，三下五除二就拧紧了接口，滴水声戛然而止。
他拍了拍手，对沈秀兰说：“嫂子，这个龙头有点老化了，暂时修好了，但最好还是换个新的。”
“谢谢你，顾队长。”沈秀兰走了出来，真诚地道谢。
“举手之劳。”顾云霁的目光在沈秀兰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叶昭，“维护家庭和维护社会治安一样，都需要注意细节。”
叶昭终于洗好了锅，他用清水冲净，重重地往灶台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他擦干手，走到顾云霁面前，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在狭小的厨房里对峙着，空气似乎都变得紧绷起来。
“多谢顾副队长的关心。”叶昭说。
沈秀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没再理会这两个暗中较劲的男人，转身回到屋里，继续整理她的钱。
一沓沓带着油烟味和人间烟火气的钞票，在她手里变得厚实起来。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