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候还喜欢罗里吧嗦的人,可以说是很孤独了。
池笺在棕红色的木门前站了二十七分三十秒的时候,鱼骨辫编的一丝不苟的老板大叔,终于在一个回身的刹那注意到了她并成功的把“桌子擦香香客人才敢把胳膊搁”后边的“上去”吞回了肚子里。穿着青布特有的旋纹大花袄却留着很豪气络腮胡的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池笺面前:“姑娘吃饭还是住店,老哥这儿今天刚摘回来的青伢子都免费送啦,看你不像本地的,来旅游的?那正好老哥给你介绍介绍青布有啥好看的地儿,别的不敢说我土生土长三十年在这儿对这地儿掏的可是比门口的蚂蚁窝还清楚,来来先里边坐歇个脚。”
浑然天成的热情招呼让池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坐在了“擦香香”的桌子旁。
“老板,给我一碗水和两个饼就好。”清浅的声音近在眼前,却又似是从远方传来。渠平微微一愣,应了一声就转身去厨房,心中却开始揣测这个风尘仆仆的客人的旅程巨细。
这是他常年待人接客的一个习惯。
青布这个地方说偏不偏,说热络却也不是什么观光旅游的胜地。只几年前突然凭空爆出有个稀有矿山热闹了一阵,没多久也就又消停了下来。而这个地理位置也颇有一些尴尬,背靠克库尔雪山,面接齐额齐沙漠,说是东西来往的驿站,却由于独特的盆地地形山路迂回,交通极其不便利。渠平只记得早些年说要进行驿道大开发,主办部门例行公事请了个长胡子道人来看风水,目的也只在于选定合适的日子和开发程序,别触了大禁忌,却不料老道士拈着胡子一步一踏绕着青布走了三天,最后急急的念叨着“造孽”“破福”什么的字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小盆地。
这一举动可以说是给那些准备大刀阔斧一展移山之志的官员们一个极其不好的兆头,最初他们通过会议一致认为是出的钱不够,所以冲着老道士响当当的名号又重新请了一次,结果意料之外的铩羽而归,说是因着青布的特殊地理位置,不动则小福无祸,强改将大祸灭福,具体是个什么门道传话回来的人也说不清,但明白知道的是老道士决意不会再出山了。
然而说死心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再次通过会议一致决定退而求其次,请花大价钱多请几位得道高僧\/道,合众人之力解这个风水,好让大开发势在必行。
虽然到现在为止渠平都不愿意相信仅仅是因为这群所谓的高人像事先串通好一样通通否定了大开发的施行而导致这个盆至今都还是个盆,但所有人都因为一个“福”字使着各自的说法拒绝了高价的酬劳这个事实就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他也乐得每次来客时有这么个谈资可供消遣。
不过话虽如此说来,青布独特的地理景观还是有一些看头的,所以为着观光旅游、研究考察或是其他什么目的而来的客人渠平数年来也陆陆续续接待过不少,心里非常明白对着不同的客人该怎么掂量自己的语句,而这里头的关键无非就是细瞧:外貌形态,通身气派,行囊装束,言行举止。人话鬼话都说瓷实,大家都开心,自己也沾不上麻烦,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己得以扎根青布的一个路子。
脑子里出神的想着,手上的动作一点儿没慢下来,不消一会儿功夫他就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灰瓷盘子出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雪融净水,一碟翠生生的青伢苗,两个泛着焦边却烤的圆乎乎的面饼,另加一小盅看不清原材料的酱糊糊。
“妹子今天可来对时候了,老哥早上刚去雪山脚下挖出来的青伢子,脆甜脆甜,嫩的很,”渠平一边笑着一边把盘子放下来,顺势自己也坐在旁边,“不知道你吃啥口的,这边人吃得重,给你配了自家的酸辣酱,随便吃点也别和老哥客气啊。”
池笺微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谢,没急着提筷子,只掀开半身小斗篷的一角,从腰间摸出一个手掌大的小信封和几张钞票一并递给渠平:“受人所托带给您的信,这是落站的钱。”
渠平刚看到那个极具特色的小信封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那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冤家有了特殊情况时才会动用的传信形式,紧接着又听见了“落站”,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几分,认真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门有门训,行有行规。在青布这个地界儿混不到一贫如洗的人,都不只是只做面儿上这点生意的。至于都有哪些野路子,倒是多得不胜其数,大家心知肚明,即使偶有纠纷,大部分时间也是相安无事。至于“落站”,这就是个行话了,大概意思就是“我要长租一间你的客房,别问我干什么有啥事儿,没事也别打扰我,房子拆了我管修,东西砸了我管赔,期间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都是你的错觉”。又因着这个词的特殊性,以防万一,付钱也是有门道的,新钱不要,日期没有特定规律的不要,面额不分零整的不要,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来人身上佩戴的不是手动机械表,之前的所有条件都可推翻。
渠平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眼睛也骨碌碌飞快地在池笺身上扫视了一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皮肤并不白皙,更偏向阳光一些的小麦色,乍一看是个娇滴滴的邻家小妹,仔细端详却能隐约看出超乎常人的匀称骨骼构建和肌肉紧实感,拿着筷子的手指修长轻巧却带着遮掩不住的强硬控制力,深棕色的表盘靠着一串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固定在纤细的手腕上,渠平却认得其中的几个,那可不是市面上淘个宝就能买到的东西。过耳的短发有些不规则却很精干利落地张扬着,配了一条和腕表同种风格的额饰,颇有些异族风情。可如若仅此倒还好,渠平眼尖,认出了她脚下踩的一双短靴,像是登山鞋的质地,又有些军靴的味道,有大片反绒皮料子规整的布置在上边。鞋子很新,保养得很得当的样子,且看着觉得脚感应当舒适极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有八九成是西南边某些地方的特殊材质。他有些新奇,这样的装备倒是第一回见着。
迅速的确认之后,渠平从兜里翻出一个碗底大小的硬币,道了一声“找零”推给了池笺,这算是正式商定了她的入住,特质的硬币既是钥匙又刻有房间的信息,池笺收了起来,又冲渠平微笑示了意便低下头安静的吃起饭来。渠平心知这是没话想说了,也颇有眼色的起身退回柜台后,顺手还拎走了刚才忘记收的抹布,一只脚从柜边勾出凳子坐下来,这才忙不迭的拆开那个黄底黑边的小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