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行撑着病体要起身,却被碧荷拦下:“公子,您正生着病,外面天寒地冻,老夫人吩咐您哪儿都不能去!”
沈维桢冷笑一声,往日温和的眼里泛起慑人的寒意:“碧荷,我是沈家家主。就算我或许要死了,我依然是这家里的主君。”
碧荷心口一震——
公子对下人向来和善,她跟着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动怒。
她不敢再拦,连忙给沈维桢系好大氅,又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顺手撑开油纸伞,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冬季天黑得快,此刻沈府廊下已点起黄灯笼,昏黄的光映着飘落的雪花,朦胧又萧瑟。
沈维桢走得急切,险些让碧荷跟不上。
可到了门口,暮色沉沉的长街上只有风雪呼啸,连徐青玉的半个身影也没看到。
他问门房:“刚才…尺素楼的徐小娘子……是不是来过?”
门房连忙应声:“是!可老夫人说您病得厉害,这几天都谢绝见客……对了,上午尺素楼的周掌柜也来过。”
一口戾气憋在沈维桢胸口——
徐青玉向来是“没规矩却又极讲规矩”的人,往日来沈家必是有要紧公事;今日尺素楼两位当家人接连上门,贺礼那边定然出了大事。
他又问:“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门房摇头:“没有,徐掌事没多说,转身就走了。”
沈维桢望着漫天风雪,长街上已空无一人,光秃秃的树枝上积着薄雪,一片萧瑟。
风雪灌进衣袍,刺骨的寒凉顺着领口往里钻,他却站着没动。
昏黄的灯笼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忽然在心里发问: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仰头看着沈府牌匾下的油纸灯笼,在夜色里泛着微弱的暖光。
或许…将死之人,都格外留恋这一点点残存的温暖吧。
徐青玉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旺盛得……他想要从她身上攫取能量续命。
徐青玉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她先去孙绣娘那里打转了一圈,昏黄的油灯下,孙绣娘正弓着背伏在绣架旁,指尖捏着细针在锦缎上游走,淡青色的绣线在她手下渐渐勾勒出半朵玉兰的轮廓,她作为资本家看在眼里,心里头很满意。
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孙绣娘这边出变故,导致绣品没法及时交货。好在那两个搅事的人走了以后,孙绣娘似乎也彻底静下心来,连绣针起落的速度也又快又稳。
等天彻底黑透,小刀才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径直往徐青玉的房间里钻。
徐青玉正坐在桌边吃饭,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米粥,一见小刀回来,一旁伺候的秋意立刻添了一副碗筷,又转身去厨房给小刀加了碟热菜。
“都打探清楚了!”小刀一坐下就开口,很坦然的看着徐青玉为他端茶送水,他刀爷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家里的女人不得给他捏肩捶腿?
“那对母子就落脚在城西的客栈,我在那儿守了一下午,没见有人来找他们。但我想着这两母子那么抠门,肯定舍不得住那样好的客栈,就去柜台那边打听了,才晓得是一个姓罗的老爷给他们付的钱。”
“姓罗?”徐青玉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我也没得罪过姓罗的人啊。”
小刀毫不客气的呛她:“你老糊涂啦?罗记绸缎庄!天青晓!你前段时间挑唆白鹿书院的人跟他们斗,那群书生还专门写了打油诗骂他们,害得罗记绸缎庄生意一落千丈,那掌柜的恨不得杀了你,你还记不住人家姓啥?”
秋意火上浇油,“我看表姐就是一天树敌太多,根本记不得哪些是自己仇家了!”
徐青玉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当时这事做得隐蔽,罗掌柜未必知道那群书生是受我指使。要是说他因为自己做假货被人挑破,就来陷害我,这动机也不够足——”
话虽如此,徐青玉心里却已经有了盘算。
她想起前段时间周贤的马车在商会会所门口突然被人割断了缰绳,又想起那些莫名其妙传出来的流言蜚语,再加上这突然出现的母子俩——
徐青玉谨慎的改口:“这姓罗的是有军师助阵吗?最近整我的手段……有两把刷子。”
小刀自然也没忘徐青玉前段时间遇袭的事,当即接话:“你马车缰绳被割断的事凶手还没查到。不管是不是这个姓罗的干的,咱们总算抓住了一条线索。更何况咱们正赶制寿礼的时候,偏偏罗掌柜把这对母子弄来咱们院里,他要谋划的事,定然也跟寿礼有关。”
“既然如此……”徐青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亮得有些发冷,“那咱们就先把这条蛇引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你想怎么做?”小刀立刻追问。
“那母子俩能听罗掌柜调度,无非是为了银子。”徐青玉端起碗喝了口粥,语气带着点了然,“既然是银子的事,那就好办——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她说着眯起眼睛笑,屋内点着的一盏油灯,残灯的光点倒映在她眼眸深处,没了笑意,只剩几分寒凉。
“他能用这母子俩,我自然也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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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城西客栈里,那对母子自从上次“便溺事件”后就没脸再去徐青玉院里,只敢躲在客栈房间里。
他们早就给罗掌柜发了口信却迟迟没见回复,孙绣娘的婆母便有些坐不住了:“你说,他该不会赖账不还吧?这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可就亏大了!”
她连住在客栈里都不安分,又补了句:“我刚才去问过柜台了,这客栈只给咱们租了第一天,还没续房费呢!万一到时候两头不讨好,咱们可怎么办?”
“母亲你别担心。”她儿子却对罗掌柜很放心,语气带着点笃定,“罗掌柜那么大一个掌柜,罗记绸缎庄在青州城内又是响当当的名号,不至于扣下咱们这三瓜两枣的。再说了我也亲耳听到他跟掌柜说最后来结账,怕什么?”